昭鲁彝族葬俗除灵
文/陈安胤(彝族)
二0一二年二月二日
在彝族葬俗中,除灵是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从远古时代起彝族就有逝后要制作灵魂牌,将尸骨土葬或火化处理后,灵魂牌仍然拿回家中供奉,这一过程称为“招灵”。到一定时限,再将灵魂牌送到一个洁净又吉利的地点火化或长期保存叫“除灵”。
制作灵魂牌用木片、树根、竹片、竹根的都有,多数用竹片雕刻逝者摸样,逐渐发展到用布或纸书写生卒及姓名,代表逝者灵魂已招回供奉。有子女的夫妇的灵魂牌用红线或红布裹缠在一起,有多个夫人只要有子女也都裹缠在一起。没有子女之人的灵魂牌,也要招回放在较近侄系家中供奉,但不与其它有子女之人的灵牌一起裹缠存放。积累到有一定数量灵牌时(有说七年后),选择一个洁净又吉利的地点,选择的地点跟选择坟茔地相同,以南北走向的山脉为首选地。又要选择一个吉利的日期,统一将一个家族所有积累的灵魂牌,送到选择出的地点处火化或长期存放。夫妇双方只要有一个在世就要继续留存供奉,焚烧灵魂牌或存放灵牌的地方,就是家族后裔世代继续存放祖灵的地方。有些地方在一个村寨居住的家族外的彝族人,据说也可以随附在一个地点存放。存放祖灵之地所见昭通、鲁甸(以下称昭鲁)存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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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岩上、大树上都有,存放在大树上的占多数。汉文化进入彝族聚居区后,用汉语称谓石岩为菩萨岩,树为菩萨树。昭鲁地域过去这一类树较多,现今仍然留存的几乎都被称为神树。地处鲁甸马厂和野石两古人类遗址中间的“普芝噜”,就是因彝族祖先选择洁净又吉利的圆山存放祖灵而得名。
笔者常在乡间走访,经常听到有彝族人说:有些彝族人家“过去招回供奉的灵魂牌至今未除,早有打算找毕摩将供奉灵魂牌除掉,在昭鲁地域找不到毕摩,到外地去请难度又大”。上世纪五、六年代以来,在昭鲁地域传承彝族丧葬习俗的毕摩留存不多,为数不多的毕摩因社会环境也很难继续从业,致使有些人家招回供奉的灵魂牌至今仍未除掉。有些供奉较少灵魂牌的人家已经很随便地处理掉了,放在神树上、祖坟地、石岩洞中、长流水中的都有,有信奉者还将此举归咎为彝族人不发达的原因之一。也不乏有少数人家将供奉的灵魂牌随便乱丢弃,乱丢弃灵魂牌的这些人家家境更是贫寒,本来乱丢弃灵魂牌就是因贫困而导致的非理行为,信奉者则将贫困原因归咎是因乱丢弃灵魂牌所致。笔者家上世纪五十年代也供奉有灵魂牌,就因反复迁徙而放在本家神树上,一年多后神树就被砍伐了。
清末、民国时期,永善五寨彝族吴家系滇东北地域内大毕摩之家。吴家有一后裔吴光元早年从五寨迁到昭通鱼洞,修建鱼洞水库时又迁来鲁甸。吴是笔者族中的亲戚长辈,他讲述幼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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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五寨参与吴家和韭菜坪安家自行除掉三十和二十多个灵魂牌的经过,他是亲历者之一。吴家至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三个族支供奉有三十多个灵魂牌,吴光元的大爹吴朝银是吴家能做完所有法事的最后一个毕摩,也是那时当地健在的最后一个毕摩。吴光元的大爹吴朝银、父吴朝阳、叔吴朝学和山脚老祖吴连顺,四人老伴均已去世,灵魂牌已经供奉了好些年。毕摩大爹吴朝银原想将自己从事职业传承给子孙,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如愿,又听说四川毕摩的境遇跟自己差不多。他经过一段时间思考后,作出一个异乎寻常的决定,动员吴姓家族在自己有生之年,将吴氏家族供奉着的所有灵魂牌全部除弃,其中就包括仍在世的他自己(吴朝银)、父吴朝阳、叔吴朝学和祖吴连顺,因为他们的老伴都已经去世。毕摩大爹吴朝银说:“夫妻双方如有一个在世,要想将去世方的灵魂牌除弃哪是假话,必须连同在世这一个也要书写灵魂牌一起除弃”。同时也反复向父吴朝阳、叔吴朝学和祖吴连顺及其后裔说明:“除弃灵魂的人三年内不死必疯(神经病)”。选定了吉期,又准备了一匹马(马三年内不出售也是必死)。除灵那天,又反复向三人及其后裔强调,要连同未招有灵魂牌的自己和族中三人一起将灵魂除弃。父吴朝阳和祖吴连顺表示同意,后裔也接受。叔吴朝学年龄尚小没有同意,以后就不知供奉着的那块灵魂牌后来是如何处理了。做完所有准备事宜后,将马牵到距搭建做除灵房屋约三百米的地方,念过经文,将要除弃灵魂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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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按老少和去世先后名单依次请上马。念前几个人名时,也不见马有什么反应,念到中途时,每念一个名字马好像就有支撑不住的一下反应;名单念完并驮到除灵仪式房屋前,只有二、三百米距离,马全身大汗。又在门前念经,按牌位依次请下马,然后进屋,轮番念经三天。家族三支每支出钱80元,亲戚朋友按办丧事惯例送礼,近亲送猪、羊、鸡的都有。
在屋内念经时,每一个灵魂牌前摆放一碗斋饭,要随同一起除弃灵魂的在世人,衣服、帽、鞋(左右或前后调换)都要反穿。毕摩大爹吴朝银也是反穿着衣服、鞋、帽念经。撤除斋饭时,去世人灵魂牌前斋饭碗有人转动一下撤除。仍在世的毕摩大爹吴朝银、父吴朝阳和祖吴连顺灵牌前摆放的斋饭,却是他们自己端来吃了。此后近三年,毕摩大爹和父相继去世;后来得知祖吴连顺患精神病不省人事,有时家人不注意会裸身出门东游西逛,不知何时去世未捎来信息;临近三年时,马也滚岩死了。
除灵仪式到最后那一天,要在供奉灵魂牌神龛上方屋顶打通一个洞,瓦房要撤除一两片瓦,草房和实在不能打通屋顶的,也要从后墙上掏出一个洞通到后房缘下,将要除的灵魂牌从洞中递出。递出洞口后的灵魂牌,多数是由族中辈分较小女婿在房屋后掾下接,放在事先准备好的一新土陶罐中。全部灵魂牌接完后用几枝青刺枝条堵住洞口,三天后将青刺撤除恢复洞口原貌。递出的灵魂牌不分辈分,也不分男女老幼,全装在一个土陶罐中。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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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子女后裔的灵魂牌,要单一装在一个土陶罐中。待灵魂牌全都放入土陶罐中后,又将土陶罐放入一事先准备好的背篼中,多为一较小女婿背装有灵魂牌土陶罐的背篼,披红挂彩走在前面,锣鼓、唢呐、鞭炮、歌舞一路紧随送至永久放置或焚烧灵魂牌的地方。很快挖出一个能支撑陶罐的土灶;装没有子女的灵魂牌土陶罐,要离开一尺见方另挖土灶。陶罐安放在灶上后,点着柴火将陶罐烧红,待陶罐被烧红时,灵魂牌早已在罐中变成带火的灰烬。这时将事先准备的酒倒在陶罐中,陶罐中立刻火光冲天,围观众人也立刻欢呼:上天了!上天了!之后打烂陶罐,将土回填掩埋,除灵完成。其后这里就是这一族人永久的祖灵之地,除下一次除灵时可以在此翻动外,永久不许任何人触动。
昭通韭菜坪安家与吴家互为亲戚,安家有二十多个灵魂牌未除,看到吴家灵牌都已经除了,安家仍长期供奉着灵魂牌,族人感到有所不安,常来吴家咨询,但是已经找不到毕摩了。安氏家族经过反复商讨,达成共识一切从简,不请毕摩不用马也不念经,请去吴家熟悉除灵程序的吴光元,按照吴家除灵程序自行将所供灵魂牌除了,据他说之后也顺祥,族人也满意。昭通北闸沟边龙家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前就留有三个灵魂牌未除,成为龙家心患。一次笔者与人谈论吴家和安家除灵,龙家人在旁听到了进行打探,随后请笔者帮助牵线与吴家商谈。2011年(农历)10月26日请去吴光元,笔者全程陪伴他就简用除去安家灵魂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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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方法,除去了龙家不知是那个年代留下来的三个灵牌。采纳笔者建议在除灵地处树立一石碑,碑上书“龙氏家族除灵地”。
鲁甸境内彝族存放祖灵的神树和石岩等过去有很多,后来树被砍伐所剩不多,石岩及其它地点等更是所剩无几。流传将祖灵
存放在树上的方法有两类,一类是不焚烧,直接将灵魂牌放在事先准备好的篾箩中再挂于树上;另一类是将灵魂牌在树下火化将灰就地掩埋或撒在树上,之后这树就成为神树。如乐红乡蚂野就有一株神树,据说是因彝族禄家存放过祖灵,在“改土归流”时,禄家与率领彝军与清军作战的首领黑寡(海可莫莫)将军关系密切且暧昧,流传此树上有黑寡将军神灵,最为神奇。又如乐红对竹有一株神树最大,众人都说是彝族神树,就是无从知晓是那时那姓彝族家在此居住过而留下来的神树。按留存地名“对竹”所对应的彝语应该是“德卓”家在此居住存放过祖灵,现今当地人在树上供奉着神像,并有取药之说,树荫覆盖地面有几百平米之阔。再如江底箐脚有五株姜子树,为现仍居此地的彝族李家存放过祖灵,也很神奇。龙头山安家坪有一岩石,彝族安家存放过祖灵牌,称安家菩萨岩。文屏境内的“普芝噜”,为彝族祖先用石头堆码起来永久存放祖灵而得名,也是鲁甸境内最古老最赋盛名的存放祖灵之地。
笔者所见闻彝族丧葬习俗,各地不尽相同,形式和内容却近
乎一致。如今昭鲁已经没有传承彝族丧葬习俗的毕摩了,彝族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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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习俗失传,完全以汉族丧葬习俗取代。昭鲁是彝族聚居和发祥的地方,清代“改土归流”后沦为彝族散居区。要深入探讨昭鲁彝族历史文化,了解昭鲁彝族丧葬习俗的兴起与消沉应该很有借鉴作用。将见闻的昭鲁彝族除灵习俗书写出来,供爱好者参考,相信会对繁荣彝族文化增添内容。再者,作为一个昭鲁彝族人,也为昭鲁有些彝族人家供奉着的祖灵牌经历了半个多世纪未除深感内疚。供奉有灵牌这些人家多数居住在贫瘠山区,家境都十分贫困,从外地请毕摩费用很难承受;另也因地域差别导致生活习惯和传承文化有差异,当事家族有顾虑难得统一不易接受。尚保留灵牌人家祈盼有一个低廉术精的平台了却心愿。据知尚保留灵牌这些人家多数都是过去的彝族富户,若让这些灵牌疲惫不堪的摆下去,势必导致这些彝族人家总有一个永远不能了却的心结。实现民族团结,建立和谐社会,社会应该关爱弱势群体。书昭鲁彝族除灵,指望能引起共鸣,关注彝族散居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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