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勋和：一个民族的声音——读沙辉的诗

一个民族的声音

                                    

——读沙辉的诗

文/胥勋和

　　此刻，浩月当空，我看见一个彝族汉子在苍茫的山野大步行走，他跨过急湍的溪流，越过密密的丛林，在云影下面闪进闪出，那渴望的眼睛总在不停地寻找，寻找。
　　他是谁？他寻找什么呢？
　　啊，沙辉，年轻的彝族诗人，他在寻找他的祖先和祖先的天空，他在寻找真实的自我和自我真实的灵魂。他“想到云朵上面”，在“阳光温暖的日子，暖暖地躺地上面晒着太阳”，“想着尘世和恋人的时候/翻身向下”，“让生命和命运，同样地晴空万里/洁白无瑕……”
　　多么美丽的心灵之花！
　　谁说生活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谁说日子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不，一切都是我们自已，坚守自已理想的，即能跨过荆棘的荒野；伸开双臂，即能将梦幻的云彩和黎明的温馨，涌入怀中。

        真正离开人群的时候，你才是
        真正的你自己

        在那黑夜，点亮自己
        看见硬的伤，一层一层掉落已然坏死的岁月痂屑
        抽打一粒小小的尘埃，追逐灵魂一枚艳丽的毛羽
        那一刻，自己的一生感觉只有那么轻

        一生那么长又那么短
        什么时候才是真实的自己？
                         ——《什么时候才是真实的自己》

　　人啊，人是从野兽变来的，总带着几分兽性，自私，贪婪，占有欲，争夺，战争，仇恨，强暴，专横，野蛮，专制……只有“离开人群”，“点亮自已/看见硬的伤，一层一层掉落已然坏死的岁月痂屑”，“那一刻，自己的一生感觉只有那么轻”。
认识是深刻的，但是人不能倒退，过孤岛的日子也是绝境。幸好，诗是这种东西，它可以提出问题，不去解决问题，乃至它既不提出问题，更不解决问题，诗是一种瞬间的感觉，而这感觉却又神圣不可取代。
严格说来，当我们面对世界的时候，我们一生都在寻找，因为世界不完全是它表面的样子，它有着复杂，丰富的宝藏，它有河流密布的血脉，和山崖似的根系。民族诗人都有寻根的传统，诗人沙辉也一样。
   
    我爱这片星空是因为它也是我祖辈的星空
    如果你愿意探寻那个秘密，就会发现那星空收藏着祖先们的生存时空图景
    那是一个藏宝图
    如果你愿意在静静的夜晚学会倾听，那星际就有祖先们在窃窃私语
    天空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我们人间，和人间每一群人影的晃动
    星空是一台人间的硕大摄像头，摄取古今世界每个角落每一瞬间
    坐收大地风景
    我爱这片星空是因为它也是我祖辈的星空
                       ——《我爱这片星空是因为它也是我祖辈的星空》

　　如果我们到了世界末日，那末日是伟大的；如果我们回到世界的初始，那初始也灿烂辉煌。寻找是我们注定的命运。先民们无论是失败、不幸，成功、快乐都是一部读不完的书，而历史有惊人的相似，它是一面镜子，我们能看到我们的脸。我读着《祖先情结》这一大组
力作，真叫我泪流满面。它有着史诗的性质。

      那父子连名的藤条，攀附于人类的密林荆棘
      拽着上溯我是三星堆文明的万年火种，时间白布掩盖下
      我触摸到史前的鲜活脉搏，“上万年”三个字的温度让我心惊
      使我惊觉自己是滴落在“今天”这位蒲摩捏依身上的一滴鹰血
      我看见和听见——
      阿普杜慕带着六祖默然沉睡在灵竹的一头……长寿者阿普举牧
      在自己的岁月勤奋劳作……杜慕惹牛为传承人间烟火
      指派灵性的动物向神一次次求亲……赤格阿鲁造福人类射日射月
      左右拉弓累得直不起腰……比阿史拉仔为人祈福
      摇着法铃半闭着神眼……石尔俄特为生能见父千辛万苦
      来到兹妮史色跟前……约特斯里苦口婆心教子孙长生不老秘方
      自己却历经太多生生死死……阿依阿芝以生命代价
      谱写一曲感天动地的爱情悲歌……
                                       ——《熠熠投射古董的灵光》

　　如果说神话是历史，那么民间传说也是历史。这“蒲摩捏依身上的一滴鹰血”造就了一个民族，今天这个民族古老而又年轻，经济繁荣，人才辈出。就诗歌而论，近年来已出现了个诗人群体，沙辉是其中之一，可喜可贺！
　　读沙辉的诗，我看到了一个民族的形象，听到了一个民族的声音。



附：沙辉的诗

云朵之上

想到云朵上面去，在郁闷的时候
仰躺在云朵之上，面朝幽蓝的天空
把一身的尘世遥遥地抛在身子下面
悠悠飘荡

想到云朵上面去，烦躁的时候
拿起烦躁，就像一堆堆棉花
在上面任意踩踏
一解我的怨气

想到云朵上面去，阳光温暖的日子
暖暖地躺在上面晒着太阳
尘世的风只是在遥远的地方呼呼地吹
歌声飘来，想着尘世和恋人的时候
翻身向下，托着腮帮子看个够

想到云朵上面去，让身子和思绪一样轻
让生命和命运，同样地晴空万里
洁白无瑕……


云

躺在半空的空旷，望着悠悠的天空
翻身向下，看见苍茫大地
在八千里外经历千秋轮回

也许你看到了我的变化，也许你
看见了我的轻盈与晴朗。你却永远望不见
我真正的内心，和有着温度的美丽泪花
因为你永远身处我下面的下面，你的目光
永远不可能与我齐身

我是地球之上的你的一把太阳伞
你的天空因为我才存在阴晴雨雪
而你不知道，我的世界，我的上空
永远是湛蓝得无聊而空空渺渺的天空

千万年以后，我照样是一朵看似悠闲的云
大地之上的人群在指着我——歌吟故乡的云的时候
我正在寻找自我的故乡

                                               2013.2.13．2．19晚补充


向日葵

春天里欣欣向荣
热热闹闹赶集于植物王国
伸展出一片片翠绿的巨掌。开出
一串串镶边的鲜花
这时她是一个脸红的处女

经历了风月雨露，把阳光和日夜收藏在腋下
把这一切打包揉进自己的身体。进入深秋
她低下头
思考一个叫梵高的人
以及自己和他之间潦倒与峥嵘相对峙的沧桑
也思考自己向阳的一生
和怀里子孙满堂，以及
这两者之间的，必然和非必然

                                             2013.2.13

                                                   

什么时候才是真实的自己

真正离开人群的时候，你才是
真正的你自己

在那黑夜，点亮自己
看见硬的伤，一层一层掉落已然坏死的岁月痂屑
抽打一粒小小的尘埃，追逐灵魂一枚艳丽的毛羽
那一刻，自己的一生感觉只有那么轻

一生那么长又那么短
什么时候才是真实的自己？


                                              2013.2

春天，铺满鲜花来迎接

春天，铺满鲜花来迎接
一朵，两朵
她最喜欢在人们不知不觉中
悄悄在枝头放上一朵又一朵的花朵
然后让花朵，一朵一朵
相互点燃
再一看
一坡又一坡
她是勤劳的天使
鲜花铺满路两边，让我们感受人在天堂般间的浪漫
这样，想给我们惊讶与惊喜的春姑娘还是意犹未尽
一片，又一大片
春天的标志铺天盖地铺满整个世界，团团把我们围住
直到人们的脸儿也笑成了花朵的一种
当然，这时候在我们心里
也早让春天姐姐给开出了一坡又一坡的花朵
不过，亲爱的
你要知道，春完成了自己的得意杰作
未等你去真心夸奖
一转身，她又不见了

                                       2013.2


一生，只以相守的时日丈量

什么是相濡以沫，什么又是朝朝暮暮？
相处的日子虽然不尽浪漫诗情，因为你
我操守一世的忠贞。
我们把一颗海枯石烂的种子，悄无声息地种进
生命的井底。
我知道，因为遇见我，你让你的青春容颜
在我的领地默默燃烧。

亲爱的，我知道
即使因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即使因为
我的并不出众你的平凡，
即使在红尘我们只不过是并不惹人起眼的
沧海之粟蝼蚁之命，
我相信我们也会在另一个圣洁世界
因为冰玉般清洁而唐亮。

茫茫人海，两个人相识的机率是
两千万分之一，而我们
就是这两千万分之一的百分百，感谢上苍。
我们之间积累的最大的财富，除了生育孩子就是
绝不保守个人秘密，因为隐瞒真相就是不忠诚。

一生，我们把岁月的足迹揉进皱纹的沟壑，然后
继续牵手前行；
一生，只以相守的时日丈量人生的幸福时光。

                                          2013.2.11


历史，就是这么几个人                  
——兼题霸王项羽与美人虞姬

历史就是这么几个人——
坐在宝座，把一个人的意志变成
众生的法则
手指所向，挥师截流，饮马长江
快意恩仇甚至草菅人命是他们前行的台阶
自定的规则是他们手中玩弄的权杖
永远膨胀的欲望是他们掌心把玩的夜明珠
即使在全人类的历史排班点数，这样的人
也凑不成一个小村庄的人数

在遥远的楚汉
霸王项羽可能是个另外
“无颜回江东”，自刎于父老当门
爱妃虞姬，不爱江山爱英雄，自绝于英雄脚下
如此这般的，我想
历史也就这么寥寥几个人

                                              2013.2.13


我爱这片星空是因为它也是我祖辈的星空

我爱这片星空是因为它也是我祖辈的星空
如果你愿意探寻那个秘密，就会发现那星空收藏着祖先们的生存时空图景
那是一个藏宝图
如果你愿意在静静的夜晚学会倾听，那星际就有祖先们在窃窃私语
天空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我们人间，和人间每一群人影的晃动
星空是一台人间的硕大摄像头，摄取古今世界每个角落每一瞬间
坐收大地风景
我爱这片星空是因为它也是我祖辈的星空

我爱这片星空是因为它也是我祖辈的星空
我时不时从这台摄像收藏器
调出祖辈的历史以及自己的过往
给以温习
你看，那半弯的下弦月
还沉甸甸挂着我童年荡秋千的身影和
我已逝父亲爽朗而幸福的笑声
我爱这片星空是因为它也是我祖辈的星空


                                   2013.2.14

唤

三十多年前，年轻的父亲
坐在我病恹恹的躯体旁，手拿小竹钵盖子在小竹钵顶上晃动
跟着苏尼法师紧张的唤魂声，急促的喊：
“哦，喇（回来）！木呷啊喇（木呷呀回来）！”

三十年后，我真回来了
跪在父亲的火葬地，面对荒凉的大坡喊：“爸，
你回来呀！……”
唤来的只是他已辞世二十年整的纪年
和我腮边沾满尘土的两行清泪……

                                               2013.2.14

大地和溪水无法预知秋天的忧伤

一春刚过
小溪在夏日里快乐地歌唱
一些鸟鸣和青草，痒痒地不能自持
鸟鸣嘹亮，越过森林，青草把苗条的身姿
伸进水里和水调情
虫子们在丛林间进进出出
大地和溪水无法预知秋天的忧伤
还有冬的某种中断
或许是只能等来春
重新来过

                                  3013.2.14

行踪不定，不如在流水里

前世的马在陆地上穿梭，就成了
大陆这片广阔海洋上古时的航船
前世的船在水面上漂流，就成了
陆地般无际的海上今生的快马
水边是陆陆的尽头是海
指船为马或者指马为船，都只是为了一种抵达
而所有的抵达，或许都需要某种假以时日
船与马是古人的两条腿，步步丈量
情意四方的深长和眼界所至的高远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那是
王维快马加鞭来到了天涯；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那是
李白渡船走到了海角
在没有轿车没有舰船没有
火车与飞机的年代，你还那样行色匆匆、行踪不定
我的前辈？行踪不定不如在流水里，在流水的漂泊
赏遍两岸人间风光。——哦，不管是马，是船
是车，是飞行器，是在陆地或者海洋还是天空
人生只是一趟单向旅程，而行色匆匆正是生命的
本色。行踪不定不如在流水里。我看见
你正在时日的流水里仗剑江湖，行走于
生命的沧海桑田

                                           2013.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