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印象阿惹妞
作者：曲比兴义
一
仲春的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篱笆栅栏，洒进了院坝；清新的晨风带着野草莓的清香，从山顶一路吹来；银灰色的瓦板遮盖着玲珑纤巧的彝族式古老的瓦板房，在山坡上错落有致地排开。鹰翅式的屋顶，彩漆的牛角形屋檐，彩绘的窗户、梁柱，使山寨增添了三分的妩媚，七分的神奇。
一位头削天菩萨，耳缀大铜环，身披彝族短袖衫，下着一件深黑色长裤子，腰间挂着一把长刀的彝族少年，正迈着轻快的步子，向着翠绿山坡走去。这少年黝黑的脸颊上长着一对俊俏闪亮的眼睛，一条细致挺拔的鼻梁，看上去活泼、稚气而聪慧。
少年手执牧鞭在空中飞舞着，充满了无尽的快意。有一只黄毛的牧羊犬正伸着长长的舌头跟在少年的后面。
青青的树，绿绿的竹，嫩嫩的草，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还那天空中鸣啾的小鸟，让少年陶醉在美景之中，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激情和快乐。少年禁不住尖着嗓门儿，用彝族山里人特有的高腔唱着自己平常最爱唱的彝族情歌“阿惹妞”。
你听那歌词：
貌美如花阿惹妞
你的辫子粗又长
你的头发黑又亮
你的脸儿红又润
你的眉毛浓又黑
你的睫毛长又翘
你的眼珠水汪汪
你的眉心红润润
你的鼻梁直挺挺
你的鼻翼乖巧巧
你的嘴皮薄菲菲
你的嘴角嫩生生
你的嘴唇匀称称
你的牙齿像白雪
你的脖子如菜花
你的手指似红玉
… …
这位彝族少年，名叫拉哈乌其，他是一个牧羊的少年，又是一名歌手。今天，他像往常一样，想趁着清晨的阳光，柔和的春风，将那群可爱的羊儿放上山坡。
翻过一个小山坡，拉哈乌其眼前就是村子里一字儿排开的用竹篱笆搭建的彝族式羊圈。这种羊圈用木棒支撑着，一半搭在地上，一半支在半空，中间用竹子编成一个小楼，形成一个小阁楼，羊儿睡在小楼之上。这种羊圈即通风，又通光，还可以避雷雨。众多的小羊圈一字儿排开修在山坡上，形成了彝族村寨一道美丽的风景。
习惯于在山上自由啃草的羊儿，一个个从篱笆缝隙里往外探出头来，“哞……哞……”地叫着，等待着牧童们将它们放入山坡，去啃吃青青的牧草。
拉哈乌其今天来得特别的早，美依阿乌、拉克木叶的羊儿都还没有放上山坡。他为自己早早的到来，感到丝丝的自豪，他可以在众少年的面前炫耀一番了。但也有一些失落，因为过去他每来到山岗时，总会看到美依阿乌在山上牧羊的身影，这会让他无比的兴奋和激动。因为他可以为这位美丽的少女亮开歌喉唱几曲情歌，以博得美依阿乌几个多情得让他能在梦中笑出声来的美眸。如果今天放羊的还是拉克木叶，他还可以和这位多才多艺的少年轮翻着唱半天的情歌，让牧羊的时光变得快乐而充满浪漫。
走进羊圈，拉哈乌其的思绪仍然被这蔚蓝色的天空，金色的阳光，绿色的草地，灰色的羊圈，白色的羊群所沉醉，他情不自禁地又开始亮开嗓门儿，在羊圈边上唱了起来：
阿惹妞妞哩
你粉嫩的脖子
像山羊的颈项一样的长
阿惹妞妞哩
你迷人的腰肢
像黄蜂的腰肢一样的细
阿惹妞妞哩
你细润的肌肤
像丝绸的布匹一样的滑
阿惹妞妞哩
你的美貌赛过了山花
你的光彩山顶照山脚
你的美貌院坝映山岗
你的靓影山下美山上
美女中最漂亮的美女
三天三夜望着阿惹妞眼睛可以不眨一下
三年三月看着阿惹妞瞌睡可以不睡一下
阿惹妞妞哩
你美丽的外貌
像皎洁的月光一样的美
阿惹妞妞哩
你端庄的五官
像凌晨的星光一样的美
阿惹妞妞哩
你娇美的容颜
像盛开的菜花一样的美
阿惹妞妞哩
你的美貌赛过了山花
你的光彩山顶照山脚
你的美貌院坝映山岗
你的靓影山下美山上
美女中最美丽的美女
三天三夜望着阿惹妞眼睛可以不眨一下
三年三月看着阿惹妞瞌睡可以不睡一下。
……
黄毛猎狗远远地蹲在石包上，听拉哈乌其倾情地唱着情歌，看拉哈乌其打开羊圈的门栓，一只只可爱的山羊从羊圈里蜂拥而出。
拉哈乌其完全沉浸于自己美妙的歌声中。人们常说彝族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会走路的人都会舞蹈，能说话的人都能唱歌，在彝族聚居的山寨里这可是一点都不假的事实。
村里的少男少女一个个都随着拉哈乌其动听的歌声，拿着牧鞭吆喝着走出家门。
美依阿乌家中还有几只猪也要赶到山上放牧，此时她正忙着从木栅栏里将几只大猪和七八只仔猪赶出猪圈。这是地道的彝族人家喂养的本地黑猪，全身毛发通黑。几只刚出生不久的仔猪看上去憨态可爱，母猪也是百般的呵护，总要用其长长的鼻子去嗅嗅这只，触触那只，嘴里还不停地哼哼哈哈。那几只百来斤重的猪儿就是笨头笨脑，一边慢慢腾腾的挪着步，一边还时不时地翘起尾巴沿路不停地屙屎屙尿。
美依阿乌今年才十五岁，还没有进行撒拉洛仪式，按彝族习俗还不能戴那厚厚的千层帕。今天她也给往常一样，戴一块由她自己绣制的头帕。又粗又黑的头发扎成一条长长的辫子，自由地垂在后背，那油亮的辫子随她轻快的步子在背上悠来荡去。
早晨的阳光爬上高高的山顶，远处起伏的山峦像撒落一地的翡翆，把一颗金黄色的玛瑙一般的太阳高高地托上天空，深蓝色的天幕上几缕白色的云朵正在悠闲地飘荡。
美依阿乌轻轻地仰起那张鹅蛋般的黄里泛红的脸颊，这样的美丽景致就能从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中汩汩地注入到心田。
美依阿乌挥动着细嫩的鞭条，纤纤的手臂长长地在空中划出舞蹈般有节奏的弦线。一件短短的绣花的甘洛衣底，一件少女才能着的白色的两节短裙，把美依阿乌长长的脖子和细细的腰身衬托无遗。看着这位美丽迷人的少女，拉克木叶的心里直痒痒，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
绣花的头帕戴在阿惹妞的头上真美丽
像竹林边上摇头摆尾自我陶醉的锦鸡
七彩的披毡披在阿惹妞的身上真美丽
像蕨草地上梳理羽毛自我欣赏的雉鸡
五彩的褶裙穿在阿惹妞的身上真美丽
像山顶娇艳的索玛花儿盛开在院坝上
精美的手镯戴在阿惹妞手腕上真美丽
像鲜活的鱼儿在清亮的溪水中嬉戏
珍贵的戒子戴在阿惹妞指尖上真美丽
像晨曦中蔚蓝色的天空挂着明亮的星
珍珠和玛瑙戴在阿惹妞头上真美丽
像银色的月光旁边闪着光芒的星星
耳环耳坠装饰在阿惹妞头上真美丽
像太阳红红的光彩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 …
这是一个神奇而美丽的牧场，连绵的群山上覆盖着茂密的森林，清清的山泉，飞泻的瀑布，烂漫的山花，美丽的鸟群，珍奇的植物，斧凿般的悬崖，参天古树，凶恶的猛兽，全部隐密与这山林之中，为这里的人们营造了一个童话一样的世界。
羚羊、岩羊、鹿子、麂子与山羊一同嚼草，野猪、刺猬与家猪一同游荡，锦鸡、雉鸡、布谷在蕨草丛的边上歌唱。索玛花儿零星地开着，山坡上长满了野草莓，孩子们牧羊的间歇就在这野草莓地里嬉戏打闹，摘“丛洛”①，陶醉在这童话般的童年世界里。“丛洛”是一种白色鲜嫩香甜的野草莓，每到仲春或初夏时节，这山腰上遍地都是这白色的令人唾涎的东西。
拉哈乌其远远地听到美依阿乌浸人心脾的吆喝声，看见美依阿乌迷人的身影，赶进把羊群放进了绿草茂盛的灌木丛林，便飞快地跑过去，站在山坡经常小憩的石包上，深情地望着向山坡上赶来的美依阿乌。
美依阿乌和其它几个少年走进自家的羊圈，把羊群和猪儿放入了山坡的草地。
拉克木叶的歌声也像是春天彝寨山岗上的布谷鸟一样，又是一曲悠扬动人的《阿惹妞》情歌：
阿惹煮的洋芋哟
像鸡蛋的蛋黄一样的香
阿惹挑的水哟
像蜂巢里的蜂蜜一样的甜
阿惹磨的炒面哟
像羊羔的脑花一样的鲜
阿惹烧的荞饼哟
像汉区的羔点一样的美
阿惹蒸的米饭哟
像山顶的积雪一样的白
阿惹绣的服饰哟
蝴喋误作鲜花前来采
阿惹织的彩裙哟
像天上的彩虹一样的美
阿惹缝的衣服哟
像描绘的图画一样的美
阿惹做的饭菜哟
嘴还没尝口水就流出来了
阿惹用起镰刀来哟
像杉木着火一样利索
阿惹推起石磨来哟
像锦鸡跳舞一样的美
阿惹养的小猪哟
三天就能长成大肥猪
阿惹养的小鸡哟
三夜就能长成大阉鸡
阿惹养的小马哟
三月就能长成千里马
… …
洁白的羊群在山坡低矮的草地上啃着细嫩的青草、竹叶，仿佛是蔚蓝色的天幕上飘散的朵朵白云。孩子们身着各式各样的民族服装聚集在一起。在这蓝天白云之下，在青草鲜花丛中，自由地放牧着自己的心情，放飞彝家少年无尽的暇思。
二
大学毕业以后，我被分配到一个机关的小部门工作，与城里的众多年轻人一样，除了上班时间，就是喝茶、上网，做着一些别人看来丰富多彩，自己却感觉十分无聊的事情。为了打发这些无聊的时光，我也开始跟着城里人一起学习圈纸牌、打麻将，偶尔也斗斗地主。
我的母亲原来是一所医院的护士长，人缘颇好，也很受同事的爱戴。至从我父亲身患重病后，母亲就请了病假在家，专门照顾我的父亲。
我父亲原来在一家国有企业当业务员，国有企业改制后，父亲买断工龄，在一小区的外面租了一间铺子卖小百货。不幸的是父亲突然间身体不适，到医院检查发现已是晚期的肝硬化。
看见父亲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母亲不得不向单位请了长假专门在家照顾父亲的生活起居。母亲前后的照顾，终无法挽回我父亲的病，不久，父亲离开了人世。在清理父亲遗物时，我不经意在父亲的衣箱里发现了一本彝文版的《阿惹妞》。
《阿惹妞》在彝族民间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它是一本古代彝族的优秀的抒情长诗。《阿惹妞》在彝区民间广为传唱，是一部经久不衰的彝族民间情歌。其产生年代和作者现在都无从考证，但人们对阿惹妞的执着和热爱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述的，可以这样说，阿惹妞是一部流淌在彝族人血脉里的爱情长诗。
我还记得父亲生前总爱用彝语哼哼哈哈地唱，那是我们太小，也并不太在意父亲唱这些曲的真正的意义所在。只是偶而感觉到父亲毕竟是地地道道，山上土生土长的彝族人，不免有些怀旧和思乡情绪罢了。
后来我从父亲的几次谈话中知道，其实，父亲和母亲并不是自由恋爱的情侣，而是经媒人介绍，在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的撮合下结婚成家的。
我曾经听过，父亲喝醉了酒向他的朋友谈及他和我母亲的情感时，他不无忧郁地叹道：“唉，将就着过吧，我们那代人哪有什么爱情哟！”
我当时也足实吃了一惊，在我们孩子们的眼中父亲和母亲都是我们彝族中的佼佼者，是大家所崇敬的榜样。还记得我的爷爷、奶奶就常教育我，要我像父母亲那样坚强和自立。
我知道我父亲要比我母亲大十多岁，母亲对父亲十分的敬重，大事小事总得向父亲请示和汇报。父亲也很照顾母亲，处处都在迁就母亲。在我们的眼里父母总是相敬如宾。
我的外公外婆还常夸口，说男孩大点岁数好，会照顾人，体贴人。说今后外甥女出嫁也要找一个年龄偏大一点的，这样才恩爱幸福。
父母生了我的姐姐没几年，又生下了我，拖着两个孩子在城里生活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上班的时候就没有人照顾孩子，父亲和母亲不得不将我和姐姐丢到乡下外公、外婆的家里。后来姐姐到了上学的年龄，父母更将姐姐接出来读书，我一个人跟着我舅舅家的孩子。我们按彝族传统的称呼，叫他们为表兄、表弟和表妹。我小时候就和我的这群表兄弟、表姐妹一起上山放羊、打柴，过着十分快乐的童年生活。
在山上生活的这段童年时光给我的一生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记，那时，每天上山放羊或进山打柴，我们经常听到的就是彝族情歌《阿惹妞》。无论年轻人、中年人，还是老年人都喜欢唱“阿惹妞”。有时青年男女们在山上相互唱情歌、赛情歌。情歌飞扬的日子让山上的青年人充满了想像和憧憬。
有时我也跟着能哼上几句，到现在我大多已经忘记了。但那些动人的音乐和动情的歌词，时常萦绕在我的记忆之中，我总是盼望着能回到童年的牧羊场去，在青青的绿草中间，听彝寨的姑娘小伙子们唱那些动情的《阿惹妞》，想去寻觅那种纯真而浪漫的爱情故事。
翻着父亲留下的这本《阿惹妞》，我的心中更是浮想联翩，夜不能寐。
我猜想着，我的父亲童年是不是也在山上放牧，毫无疑问他也是听着“阿惹妞”长大的彝族人，但他是否也有一个心中的阿惹妞呢？我的心中泛起了一阵阵的涟漪，这更激起了我想重回大山寻觅阿惹妞的决心。
多想在小溪边以水为媒，
与阿惹妞欢笑嬉戏。
多想在牧羊场以草为毯，
与阿惹妞情话绵绵，
多想到林中去采菇撬笋，
与阿惹妞形影相随，
多想在烈日下撑伞为使，
为阿惹妞遮挡酷暑，
多想在黑夜里铺开披毡
与阿惹妞彻夜倾诉。
……
黑黑的发辫，皎美的脸庞，长长的脖子，细细的蜂腰，五色的头帕，七彩的衣裳，百褶的裙子……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了我梦寐以求的心中最完美的阿惹妞印象。
那天，晚上正逢我的姐姐和姐夫回到我家来吃饭，席间他们谈起了我的婚姻大事。
姐姐说：“她单位一个老同事的女儿，人长得乖巧美丽，她正在考虑想给我牵线搭桥。”
我姐夫在一旁帮腔，说我老大不小了，也该为自己考虑才是，那有天天让他们操心的。
我心中有些不快，是他们自己热心肠，并非我的事非要他们来操心不可。
母亲听后当然十分的高兴，叫我姐快去跟人家沟通沟通。
我说：“我正要有事跟你们商量一下……”
我告诉他们，我想到彝乡去体验生活……母亲没有反对。
她说：“这和你的婚姻大事也没啥冲突，但得给你的领导请个假。”
我的母亲其实也格外的希望我们这一代城里人不要忘记自己的民族和自己民族的文化。回到乡下去体验一下生活，即可增长我们的见识，也可锻炼我的意志，还可以让我们增加许多民族知识，更加热爱我们的民族，做一个对社会和对民族有用的人。
得到了家里人的允许，我的内心十分的高兴，第二我便找到了领导，想给领导请个长假，到彝乡去体验生活。
我的领导是个精明的中年男子，他对人很厚道，也不古板。
我给他谈了我的心事，他说正好部门有一个带薪到基层去锻炼的指标，他正想派我到乡下去锻炼锻炼，我兴奋不已，这真是天助我了。
小时候枕着《阿惹妞》的故事，听着《阿惹妞》的歌声，想象着“阿惹妞”的贤惠和美貌长大。长大了总在向往，在蓝天白云映衬的芳草地上与“阿惹妞”自由地交流；在碧水青山围绕的小村边上与“阿惹妞”幸福地耕作；在鸟语花香的木屋栅栏边与“阿惹妞”共筑温馨幸福的家园。
“阿惹妞”是我爱情伊甸园里最幸福的夏娃，是我爱情童话里最美的白雪公主，是我情感的向往，是我爱情的是圣地，我终于有了一次去探访“阿惹妞”的最美好的时光。
回到家里，我把好消息告诉了我的母亲，母亲也十分的高兴，说我可以去体验一下彝族的生活，结累一些彝族的文化，好让她心里得到安慰。她匆忙地为我准备了远行的行李，送我上了远行的大巴车。
我背着行囊，提着相机，带着梦想，翻山涉水，来到了我即将接受锻炼的乡政府。在乡政府有了短暂的停留，与当地的政府完成了一些必要的程序后，我便开始了我寻找“阿惹妞”的漫长历程。
我开始设计着自己如何穿行于各式各样的彝族村落，听老阿普给我讲“阿惹妞”的故事，听民间艺人为我演唱一首首关于“阿惹妞”的动听的情歌。想如何去见证一个又一个从历史的长河中走来的“阿惹妞”，如何去搜集在她们身后发生的无数个关于“阿惹妞”的爱情故事。记录下一个个美若天仙的“阿惹妞”演绎的一部部有关“阿惹妞”或悲或喜或爱或恨的爱情故事。
“阿惹妞”不仅仅是一首传唱了千年的情歌，也不仅仅是一个传诵了千年的故事。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一切关于爱的故事，一切关于情的传说，都与“阿惹妞”有关。“阿惹妞”成了彝族人追求自由爱情的象征，成了彝族美丽姑娘的化身，成了彝族对一切美好和浪漫的期盼和梦想。
三
山寨的夕阳像一朵红红的向日葵，正在缓缓地向群山的背后慢慢地移动，桔红色的光辉，从竹笋一样峥嵘的山峰一路照射过来，映在后山坡的牧羊场上。这情景仿佛是山寨中即将远嫁的“阿惹妞”粉红的脸庞，镌刻着对故乡无限的爱恋，却又不得不依依不舍地离别的神情。
晚归的山道上，一群牧人被涂抹了一层金色的光辉，牧人、羊群、猎狗在金黄色的光辉里漂移着。
看着这样的美景，拉哈乌其心里美滋滋的，这不但是因为傍晚的霞光很美，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今天在牧羊的时候，拉克木叶就告诉牧羊的伙伴们说，今天晚上是美依阿乌“撒拉洛”②的日子，伙伴们今天晚上要在美依阿乌家去聚会唱歌，为美依阿乌举行姑娘最降重的成人仪式。
“撒拉洛”是村里少男少女们最为开心和期盼的一件事，也是彝族民间传统的习俗。彝家的姑娘长到十五岁到十七岁之间时，村寨里的大人们就要为姑娘举行一个“撒拉洛”仪式。表示姑娘长大成人，可以自由交往，谈情说爱。
在“撒拉洛”仪式上，贝壳的耳缀子要还成银质的耳环，两节的短裙要换成三节的百褶裙，单辫子要分成双辫，薄头帕要换成厚厚的姑娘的千层帕。
对一个姑娘的变化来讲，还不止是这些。分了辫的姑娘就是一个长大成人的姑娘，家人把她作为成人来对待，遇事总要和她一起商量。社会也把她们作为成人来对待，允许她们自由交往，可以谈婚论嫁。
拉哈乌其的心里涌动着幸福的激情，他更希望以后更加地珍惜与美依阿乌在一起的时间，更加珍惜他们之间浓浓的情意。他更希望，成年后的美依阿乌能和他永远在一起，娶她为妻，建立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庭，成为世界上最为幸福的人。
拉哈乌其把羊群赶进了羊圈，回到了家里，母亲正坐在院坝里捻着羊毛。拉哈乌其跑进屋去，把破旧的披毡、猎枪、网兜挂在壁头上。换上了彩色的“呷洛依底”，对着还有一点余辉的夕阳洗漱、梳理、打扮着。拉哈乌其穿戴整齐，来到母亲的身边告诉母亲，他今晚要到美依阿乌家去赛歌，赛歌前他得先过去帮帮她们家的忙，说完就向着美依阿乌家跑去了… …
尽管天气还不冷，在美依阿乌的家里，火塘里“噼噼啪啪”地烧着旺旺的火。像绵羊角式的三块三锅庄刻着各式各样的图案，火塘的四周挤满了前来参加“撒拉洛”仪式的亲朋好友。老人们都戴着“俄提”③或秀着天菩萨，耳上戴着光彩照人的玛瑙珠，这些老人们在火光的照耀下一个个神彩奕奕。年轻的姑娘们穿着及地的长裙，绣花的紧身上衣，高高的千层帕，耳上戴着叮当作响的金银饰品。把一个个的女孩子纤细身段，迷人脸庞装饰得玲珑剔透。姑娘们围在年长的女人们的身边，看着年长的妇女们给美依阿乌整理衣裙，装点头帕。
美依阿乌在少女的短裙外面套上两件姑娘才能穿上的美丽的百褶裙，上身穿上宽袖的做工极其精美的上装，换上银手镯。年长的妇女们一边为美依阿乌打扮，一边还调皮地逗着美依阿乌，说一些让美依阿乌面红耳赤，心跳不止的浑话。
小伙子们从猪圈里撵出一只百来斤的仔猪，有的抓耳朵，有的逮尾巴，有的提脚杆，三两下就把猪杀了。再把仔猪放在熊熊的火塘上烧烤褪毛。
小伙子们手脚麻利，在红红的火塘上三翻两翻就把一只仔猪烤成了金黄。他们再把仔猪放在簸箕里，将仔猪肉切割成拳头大小，放入锅里，一会儿香勃勃的肉香在瓦板房的四周飘散。
那边的妇女们已经将美依阿乌打扮成一个美丽动人的新娘，戴上新娘帽坐在火塘边上。按彝族民间习俗，打扮好的姑娘得请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把姑娘背到堂屋，在堂屋里为姑娘的祈愿，举行成人仪式。
姑娘们看着在堂屋内忙活的小伙子，东瞅西瞧，不知物色谁合适。这是站在一旁的阿娜阿朵看见打扮一新的拉哈乌其，就在一旁告诉木子阿姆：“你看拉哈乌其今天多神奇哟。”
木子阿姆听了姑娘的话，放眼一看，“嘿，拉哈乌其，过来背新娘啦！”
于是大家七嘴八舌，喊拉哈乌其过来背新娘啦！几个小伙子边推边搡，把拉哈乌其拉到了姑娘们的旁边。姑娘们这是不客气啦，一个一把锅烟灰抹在了拉哈乌其的脸上，拉哈乌其被姑娘们抹了一个大花脸。
知道自己跑不掉了，拉哈乌其蹲下身去，大家把美依阿乌扶上拉哈乌其的臂。美依阿乌按照彝族成人仪式的习俗，双脚并拢，侧身靠在拉哈乌其的背上，将左手肘部置于拉哈乌其的肩膀上，手掌撑着自己的下颌，这是彝族背姑娘的特殊姿势。拉哈乌其在姑娘们的簇拥下，把做好动作的美依阿乌背到了堂屋正中坐下。正当拉哈乌其准备起身时，姑娘们又给他来了几把锅烟灰，大家拿拉哈乌其逗乐、开心。
拉哈乌其想要挣脱姑娘们的手，跑到门外去。姑娘们那里肯放，他们又把拉哈乌其拉到堂屋中央，要拉哈乌其与姑娘们唱姑娘成人歌。这是“撒拉洛”的一种固定的程式，举行成人仪式的姑娘被背到堂屋后，年轻的姑娘们就要和男孩子们对姑娘成人歌。通过唱姑娘成人歌，祝愿姑娘成人后吉祥安康、幸福快乐、婚姻美满… …
大家知道拉哈乌其是村中最优秀的民歌手，既然背了新娘，那唱姑娘成人歌的事一定非他莫属了。拉哈乌其拗不过，只好拉着拉克木叶做伴，开始与姑娘们唱姑娘成人歌。
等拉哈乌其和拉克木叶唱完，两年轻的姑娘也披上了披毡，迫不急待地走上场就开始对唱开来。
男女对歌，歌词内容丰富生动，歌声优美动听，听着的人们都十分的激动。拉哈乌其、拉克木叶和姑娘的对唱结束，姑娘们又拉起拉哈乌其，要让他把新娘背回到火塘边。
拉哈乌其这次是大大方方，自己主动地将美依阿乌了背起来，绕过了火塘，把美依阿乌背到了火塘边上，在姑娘们的搀扶下，美依阿乌端庄地坐回了她原来的坐位。
在妇女们的主持下，她们要将阿乌穿在里层的少女短裙褪下，穿上成年的百褶裙；要将阿乌耳朵上的贝壳耳缀换成年轻姑娘的银质耳缀，要将阿乌的头上的单辫分成双辫，还要将象征吉祥安康的猪舌从阿乌头顶上旋转一周，再送给一个年老的长者，祝阿乌幸福健康。最后，还要让阿乌品尝炒好的苦荞粒，以祝愿阿乌吉祥如意。
这些仪式结束后，阿乌就意味着已经长大成人，她可以与男孩子们自由交往，甚至与男孩子们自由恋爱，大人们也不能过多干涉。
仪式完毕，穿上了新装的美依阿乌，仿佛就是春天雨露中盛开在山中的索玛花，娇美迷人，芳艳欲滴。
拉哈乌其忘记了出门，静静地站在那里，痴痴地看着美依阿乌。大家都围着火塘，祝愿美依阿乌今后嫁个好男孩… …
阿乌的父亲坐在火塘的上方，象一块被火烤熟的红署。几杯手工酿制的米酒下肚，黝黑的脸上两颗黑黑的眼珠正在上跳下窜，他正给几位年长者谈论着美依阿乌今后的婚事。
“嘿嘿！大家都知道，在本寨子里我家的骨头最硬，我爷爷是出名的毕摩，我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德古，我的女儿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聘礼也要丰厚才行… …”
“是啊，你家有这么漂亮的女儿，这是你家的福份！”
“今后找过好人家，我们又有喜酒喝了。”大家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
堂屋中也燃起了两支熊熊的火把，姑娘和小伙子分成了两组，准备做游戏赛歌嬉戏。
首先出场的是两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短短的童裙子，稚气可爱。她们演唱的是一首童谣，歌名叫猜谜歌。这四个小姑娘二人一组，手牵着手，一组唱谜面，一组答谜底。她们稚气的童声，加上活泼调皮的一唱一答，赢得了一阵阵的喝彩。
四个小姑娘刚唱完，站在一旁的姑娘们把村子里最爱唱歌的拉哈乌其和拉克木叶拉出来，要他们两来唱一首，两人见拗为过大家，只好各人又披上了查尔瓦拉，又开始欢快地唱了起来。
小伙子们唱完了，姑娘们又接着唱；年轻人唱累了，年长的妇女们又接上来唱。
彝族民间俗语称，彝族人家最爱唱歌。三角庄里不能没有火，酒具里不能没有酒，彝人的心中不能没有歌。彝族人就是这样爱唱歌，这样爱着自己的民歌，这样传承着自己民族的文化。
歌者越唱越动听，从调皮活泼逗乐打趣的唱起，唱到著名的叙事诗歌，抒情诗歌。或忆苦思甜，或抨击时事，或叙述人间悲欢离合。唱的人轮番演唱，听的人神情专注，一直要唱的人声音撕哑，听的人眼泪汪汪。少则唱个通宵达旦，多的要唱十来个通宵，他们就这样白天劳动，晚上就聚集在一起唱歌。这就是彝族人，彝族人的生活方式和文化特征。
美依阿乌和许多怀着梦想的姑娘一样，沉浸在夜晚优美的歌声中，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暇思。
四
还记得那是我第一次进山，在牧羊场上，我找到了这样一个“阿惹妞”的痴迷者。他今年五十有五，身体骨瘦如柴，满脸的忧郁。有时也流露出一丝憨憨的苦笑，这是我能从他脸上读到的唯一最为阳光的音符。他爱吹竹笛，也爱吹木叶，时不时也爱哼几曲“阿惹妞”。
一个放羊的孩子告诉我，老人五岁失去了母亲，十二死去了父亲，后来靠他的叔叔把他哺养成人。
老人年轻时吹得一手悠扬的木叶，弹得一手动听的月琴，村里集体活动总要请他去演奏吹弹。后来他与邻村一个最漂亮的姑娘相爱，但由于自己家里贫穷，那姑娘的父母不愿将自己家的姑娘嫁给他，就强行将那姑娘远嫁给一户有名望的人家。本想这样可以让姑娘死心，去过富裕人家的日子。可没想到姑娘远嫁后不久，就在去夫家的路上吊死了。
他说，从此老人就住在远离寨子的一个老瓦板房里，至今老人没有妻子，没有孩子。他家里既不养鸡，又不喂猪。他白天放羊，做点农活，晚上从他家瓦板房旁经过时，就会听到他忧郁的歌声。
听完这位孩子的讲述，我为老人深深地忧伤，也被老人忠贞不渝的行为所感动
几只雪白的山羊，安详地在草地上吃着青草，还在哺乳期的羊羔上上下下地窜来窜去。在羊群的远处，几头老黄牛也安静地寻觅着鲜嫩的草，时不时相互“哞、哞”地叫上几声。
在更远的山埂上，有几匹马正仰起头，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若有所思。那些连绵的群山之巅是碧蓝的天空，在青山与蓝天间，几朵雪白的云，静穆地守护着这片美丽的家园。
那个孩子要带我去听老人唱几首情歌，但老人忧郁地苦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向着远处走去，我并知道他是因为伤心，怕我们看见，还是为了安静地坐地避静处，回忆浪漫而伤情的往事。
老人走到离我们不远的一块石礅上，坐了下来，神情专注地望着远方，望着那几朵飘在山岚之上的安详的云朵。
我没有再去请他唱情歌，怕会伤老人的心。看着老人木讷地坐着，我眼里噙满了泪花。
那天离开老人，背着沉重的行囊，匆匆忙忙上路，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老人是孤独的，几十年与长夜相伴，几十年与孤枕同眠，几十年与相思共舟。然而，老人是幸福的，几十年他的心没有孤独，他的情感没有孤独；几十年他的心中有情，他的心中有爱；几十年，他沐浴在爱的乳液之中。他体会到了什么是爱，什么是坚贞，什么是玉洁冰清。
我的心充满了对老人的崇敬和爱慕，我愿老人心中那位美丽的“阿惹妞”永远地活在他老人家浓浓的情感之中。
走过一条条崎岖不平的山路，淌过一条条的蜿蜒曲折的溪流，穿过一个个错落有至的村寨，我一直没有停止寻觅“阿惹妞”的脚步。
饿了走进村寨，好客的彝家人总是将家中的炒面、玉米馍，拿出来款待我。渴了走进彝寨，热情的彝家人总是端出酸菜汤，为我解渴。有时碰上彝人家中刚酿造泡水酒时，还可也趁着他们热情的问候和美妙的歌声，一醉方休，直到黎明才起身赶路。
一路上我在猜想，或许下一条路上，有一首美妙的“阿惹妞”，正等待着我去聆听；或许下条小溪边，有一双深情的眼眸，等待我去品读；或许下一个山顶上，就有朵含苞欲放的索玛，正盼着我去欣赏；或许下一个村寨，还有一个凄美的“阿惹妞”的故事正等待我去分享。
在我经过的每个村庄，每一个路口，我都要细细地打听。我要向村子里的每一个老人，每一个青年，每一个孩子说明我的来意。我要告诉他们，我要寻找我心中的“阿惹妞”。哪怕是一首歌，一个故事，我都要去访问和聆听。有没有谁曾经爱过，有没有谁为爱付出过，有没有谁为爱守候过。我也要去爱，要去找到我心中最美的“阿惹妞”。
姑娘们笑我痴，小伙子们笑我傻，孩子们觉得我很好玩。那些年长一点的人们，总是坐下来，抽着兰花烟，表情凝重，若有所思。他们给我一些劝慰和鼓励的话，或在兰花烟的云雾中，为我讲述一个个动人的“阿惹妞”的故事。我常被他们的故事所感动，或被那些悲情的爱情激动。有是我神情专注，人时我忧郁伤感，这也更鼓起我继续向前寻找“阿惹妞”的勇气。
那天傍晚，在走进村寨的路口，我遇见了一个背水的姑娘。她身体结实健美，一条乌黑的发辫搭在前胸，黝黑的脸颊上镶嵌着一对闪动着迷人光泽的大眼。背上是一个扁圆的木桶，木桶里的水在姑娘的背上摇来荡去，从桶里溢出的水，浸湿了姑娘背上的衣衫。
见到这样一位姑娘，我内心欣喜若狂，她或许就是我心中美丽的“阿惹妞”。
我心里嘀咕着，怎样给她打个招呼呢？
面对这样美丽的姑娘，再成熟的男人也免不了心慌意乱。
我突然灵机一动，从路边摘下一片木叶，对着西斜的阳光，轻轻地吹了起来。那优扬的歌声从我的唇舌之间轻轻地流淌。
姑娘停下了前行的脚步，用她那双迷人的眼睛看了我一眼。这目光像闪电一般，令我头晕目眩，我的木叶情歌嘎然而止。
姑娘见我有些不知所措，便回过头，背着木桶继续往前走着。
我静静地跟在姑娘的身后，看着她那健美的臀部和被木桶压着的细细的腰肢。我才真正领悟到彝族人的审美观念，健康、结实、勤劳、质朴，那种美才是人类至高至纯的美。
“姑娘，你真勤快。”我急于想讨好这位姑娘。
“你吹的木叶真好听”没想到姑娘也表扬了我一句。
“谢谢姑娘的夸奖。”
“请问姑娘，你是本村那个家支的姑娘？”我不失时机地与姑娘拉开了话。
“我是狄的家的，我叫曲。”
“狄的曲，多好听的名字。”
我又接着问姑娘：“你父母在家吧。”
姑娘告诉我，她家除父母外还有一个姐姐。
我告诉姑娘，我是一个寻找“阿惹妞”的人，我今晚要到她家去投宿。
姑娘“咯咯”地笑着说，你真是痴情，村子里能叫“阿惹妞”的姑娘很多，你要找的是谁呢？
跟着姑娘，一路说着笑着，不知不觉间我来到了姑娘的家。
姑娘的父母是一对热情好客的夫妇，她的姐姐叫狄的金，也是一个十漂亮而迷人的女孩。
狄的曲的父母热情的接待了我，他们将家中的两只鸡烧来款待了我这位来自远方的“阿惹妞”追随者。
香喷喷的块块鸡肉，吉祥如意的祝福，两位老人的热情，两个姑娘的纯真，深深地感染着我。让我忘记了白天旅程的疲劳，渐渐地我也融进了这个快乐的小家庭中。
吃罢鸡肉，狄的曲的父亲提了一瓶老白干，说今晚月色很美，带我们坐在院坝。
果然，天上是一轮皎洁的月亮，四周星星隐没在深灰色的天幕上。狄的曲和她的姐姐、母亲也和我们盘脚坐在院坝里塔建的小竹楼上，对着月色喝酒聊天。
老人先倒了一杯酒，说这杯酒要敬给远道而来的我。我接过酒杯，谢谢他们全家人对我的热情。在两位姑娘的注视下，我一仰头，一杯酒就下了肚。
我跟狄的曲说，这下我该回敬两位老人了。
狄的曲领会了我的意思，转身进屋，给我们拿来了几只酒杯。我从狄的曲的父亲手中接过酒瓶，把酒倒满，在一阵徐徐而来的清风中，我和狄的曲的父亲又喝下了一杯酒。
几杯酒下肚，狄的曲的父亲开始为我们讲述起了他已经去逝的父亲和母亲的一段动人的爱情故事。
他说，他们不是这个村的人，他的父母是从很远的地方逃到这里来安家，后来才生下了他。
原来狄的曲祖爷曾经在一场冤家械斗中，误杀了狄的曲的的外祖爷，从此两家人就结下了冤仇。
然而，冤家路窄，狄的曲的奶奶有一天山上牧羊，一群饿狼从森林里窜出来，袭击了狄的曲奶奶放牧的羊群。
狄的曲的奶奶顾不上自身的安危，为保护自家的羊群，冒险冲向狼群，抢救被狼叼进丛林中的山羊。狄的曲的爷爷此时正好打猎路过，见狄的曲奶奶置身于极度的危险之中，饿狼很可能伤到她的性命。此时狄的曲的爷爷已经顾不得两家父辈结下的冤仇，提起猎枪去救狄的曲的奶奶。
等狄的曲的爷爷赶到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几天没有吃到东西的十几只狼，正呲牙咧嘴，虎视眈眈地向着狄的曲的奶奶袭来，狄的曲的奶奶正在声撕力竭地向着狼怒目而喝。看着危险正一步步地向她逼进，狄的曲的爷爷提起猎枪就向着领头的狼扣动板机。“啪”一阵清脆的枪声划破长空，惊走了狼群。狄的曲的爷爷就这样救下了狄的曲的奶奶，也救下了受伤的羊群。从此，两个轻年人不顾父母的反对，也倾情地相爱了。
当狄的曲的外祖父知道自己的女儿要和自己的仇人家的儿子相爱时，非常气愤。认为自己的女儿败坏门风，大逆不道，于是将狄的曲的奶奶捆绑起来，关进了牛棚。还找来媒人，要强行将自己心爱的女儿嫁给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为妻。
当狄的曲的爷爷知道这事后，不顾他父母的反对。深夜潜入狄的曲外祖父的家中，救出了自己心上的人，连夜逃进了深山密林之中。
由于出逃时慌不择路，又是夜晚，两个人在森林之中迷失方向。然而，为了暂时躲避家人的追踪，他们决定就在丛林中过自由自在的爱情生活。饿了就在山中捕猎而食，挖野菜、摘果子充饥，像猿猴一样，在这一座与世隔绝的森林里整整生活了半年时间。
后来一个迷路的猎人发现了他们。迷路的猎人告诉他们，狄的曲的爷爷带奶奶出逃后，狄的曲的外祖爷更带着自己的家支到狄的曲的祖爷家要人，双方情绪难以控制，发生枪战。双方死伤数人，狄的曲的外祖爷也受伤，方才停息。猎人还告诉他俩，要尽快离开这座森林，否则家人知道后，必定不会放过他们。
两个人知道，已经酿下无法挽回的大祸，回家也只有死路一条，只有走出森林，远走他乡，隐姓埋名才是唯一出路。在那个迷路猎人的带领下，他们终于走出了那座森林，逃到了远离家乡的这个村落，隐姓埋名安居了下来。
爷爷和奶奶就这样远离故土，远离亲人，相依相伴，恩恩爱爱，过着田园牧歌般的生活。后来生下狄的曲的父亲，狄的曲的爷爷、奶奶给狄的曲的父亲找了一个当地的姑娘，这就是狄的曲的亲生母亲，并生下了狄的曲的姐姐和狄的曲两个姑娘。
听着狄的曲爷爷和奶奶这段动人的爱情故事，喝着老白干，对着山寨的月色和风，我的心情久久都难也平静。狄的曲的父亲也有了一些醉意，拉着妻子回到房中休息去了。
月光下只留下了狄的曲、狄的金我们三人。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狄的金是一个爱弹口弦的姑娘，她拿出口弦贴在那张美丽小巧的嘴唇上，随着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拨动，悠扬的口弦声在月光下弥漫开来。
山寨里皎洁的月色如霜，瓦板屋下美女的口弦悦耳。对着月色，我的心情久久地在这个悲壮的爱情故事里徜徉。
这样的夜晚，我怎么能够安然入睡！
五
这是一个迷人的秋天，村寨旁边山漆树红红的叶子，在秋日的阳光里闪闪发光。家家户户屋前的玉米架上一排排整齐有序的金黄色的玉米，在徐徐的秋风中送来阵阵清香。寨子里炊烟缭绕，时不时传来几声“喔喔”的鸡呜。猎犬蹲在屋角的柴房里，“汪汪”地狂吠。
远山黛色的山水间，几株红枫树在风中摇曳着红红的身影，仿佛是一位牧羊的姑娘，站在草地上轻轻地舞动着红红的百褶裙。瓦蓝色的天空下劳动的人们正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之中。蓝天、白云、绿树、红枫把这座彝寨村落装点得楚楚美丽，美不胜收。
从村口小道上走过，你会听到有人在哼唱美妙的民间歌谣。
三月春来早
以为是索玛花儿开山顶
那是阿惹妞牛正在山岗放绵羊
吆喝的声音哟
仿佛是山中杜鹃在啼鸣
唱歌的声音哟
仿佛是林中云雀在欢唱
阿惹妞和我哟
像嫩蕨春笋一样同生长
像雁雀鸟儿一样同出壳
阿惹妞牛哟
十月寒来早
以为白云一朵绕山寨
那是阿惹妞牛坐在院坝纺羊毛
从前往后看哟
仿佛天上圆月在闪亮
从后往前看哟
仿佛山上松柏在摇曳
阿惹妞和我哟
像杉木灌木一样同生长
像鹿子麂子一样同欢唱
阿惹妞牛哟
……
彝族人说，火把节是眼睛的节日，过年是嘴巴的节日。金秋十月正是彝族人过年的日子，各家各户都忙着酿造泡水酒，筹备烧烤年猪的柴火，晾晒玉米、荞麦，筹备过年事宜。
拉哈乌其一边唱着“阿惹妞”，一边向着村子一头的箭竹林走去，他要赶在过年之前，制作一支精美的口弦，送给最爱弹口弦的美依阿乌。
在崎岖不平的山间小道上，拉哈乌其快乐地跳着、唱着，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喜悦。阿乌那浅浅的酒窝，迷人的脸庞，动人的眼睛，深情的眼眸，在他的眼前闪光、跳跃。
拉哈乌其想抑制一下自己激动不已的心情，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一块大石头上，看着远处的村寨。村子里绿树掩映，木板房错落有致地排列，好不美丽。站在石包上，他也能很清楚地看见美依阿乌的家也正青烟缭绕。看着这一切，拉哈乌其从腰间取下了那支他为阿乌不知吹过了多少次的马布，坐在石头上悠扬地吹起来。马布清脆的曲子，悠扬地飘荡在村子的上空。
在悠扬的马布声中，许多美好的往事重又浮现在拉哈乌其的脑海里。那是去年的彝族年，拉哈乌其家与村里其它人家一样，宰杀年猪、取泡水酒、祭祀先祖、灌制香肠……忙完过年应该做的全部事情。拉哈乌其、拉克木叶和全村的年轻人一道，挨家挨户地拜年。这是彝族过年的传统习俗，每到一户都要问候，主人家的猪胆卜是否吉祥、猪胰卜是否安康，猪尿胞卜是否丰收。主人家看见拜年的队伍来了，总是热情地端出香醇的泡水酒，勃香的砣砣肉，要让大家在家中尽情地畅饮、尽情地美餐。再邀请大家跳舞、唱歌、做游戏，让大家尽情地玩。年轻人在一起总充满了欢乐，还没走出四五户人家，大家都有了七分的醉意了。
夜晚的彝寨灯火通明，问候声、吆喝声、祝酒词、祝福语、劝酒令、敬酒歌、贺年歌此起彼落，山寨的人们都沉浸在欢乐的海洋里。不分彼此，不分亲疏，他们就这样挨家挨户地拜年，拜到通宵达旦。一切总是那么和谐，那么温馨，那么其乐融融。
年轻人们带着醉意，在拉克木叶家里，玩起了一种叫“索曲③”的游戏。
“索曲”时男女分成两个组，各站一边。男孩子又分工“索曲”和“索仁④”。 “索曲”即冲到姑娘们中间把一个个的姑娘抢来。 “索仁”就是把抢来的姑娘牢牢抓住，不让她们被姑娘们抢回去。姑娘们主要的工作叫“索弄⑤”，即拦住小伙子，不让他们冲进来抢走姑娘。同时还有一项任务叫“索鲁⑥”，即冲到男孩子那边，把被抢走的姑娘抢回来。
游戏开始，男孩儿最想抢的姑娘，不容分说，是姑娘们中最美丽的美依阿乌。围着美依阿乌，男孩子们和女孩子们扭成一团。冲进姑娘的男孩子们，自然要遭到女孩子们的围攻，或遭到姑娘们雨点搬的拳头，或被姑娘们毫不留情的手揪得臂膊青一块紫一块，或被抹了个大花脸回来。有时几个负责“索曲”的男子合起来冲进姑娘群中，把美依阿乌从姑娘们的中间拉出来，后边的姑娘用尽全力把阿乌拉住，有支撑不住的姑娘一松手，姑娘小伙子们全部倒成一团，成年的大人们坐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
大家玩累了，就开始一起唱民歌、唱山歌、唱年歌，跳起欢快的采荞舞、狩猎舞……
趁着大家沉浸于欢乐之际，拉哈乌其悄悄地约上美依阿乌。那天深夜，他和美依阿乌就用山蕨草铺地，相依在村口的玉米架下，窃窃丝语，情话绵绵，口弦悠悠……
想到这里，拉哈乌其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喜悦。
拉哈乌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又一首“阿惹妞”拌着他轻快的脚步，回荡在山竹林中。
阿惹妞妞，
好马要有好鞍配
爱情要有心相随
不相爱的不能强扭
相爱慕的不能折断
我只爱我阿惹妞
东方那边哦
有个石哈曲洛的姑娘
她说她爱我
我却不爱她
金粉驮来九驮
我也不爱
银粉驮来九驮
我也不爱
我只爱我阿惹妞
西方那边哦
有个彩哈史洛的姑娘
她说她爱我
我却不爱她
骏马套金鞍我也不爱
金银堆九城我也不爱
我只爱我阿惹妞
北方那边哦
有个娜哈金洛的姑娘
她说她爱我
我却不爱她
赶来千头牛羊我也不爱
带来百仓粮食我也不爱
我只爱我阿惹妞
南方那边哦
有个舒哈卫诺的姑娘
她说她爱我
我却不爱她
纯银做门方我也不爱
纯金做锅庄我也不爱
我只爱我阿惹妞
……
听到这么熟悉的歌声，正在对面山上割蕨草回家的美依阿乌听得入了神。在美依阿乌的心中，拉哈乌其帅气，是村中最帅的小伙子。那高高的鼻梁，那浓黑的眉毛，黑而亮的眼睛，就像是拉布俄卓塑造的佛像。他能言善辩，他是村中年轻人中出色的辩手，许多年长的辩手都败在了他的手下。拉哈乌其“阿斯牛牛”的演唱也很了不起，他的情歌更是让姑娘们听得脸儿发红，心儿乱蹦，让姑娘们心旌摇荡。
美依阿乌对拉哈乌其产生的好感还不止是这些。美依阿依还记得，去年秋天，她们家的表姐出嫁时，前来参加姑娘出嫁仪式的人们，挤在村口的摔跤场上，看着男方家支把表姐家的小伙子一个一个像放麻布口袋一样，摔得一塌糊涂。那男方请的摔跤手一个个身强体壮，骠悍勇猛。美依阿乌和一群姑娘在一旁着急得直跺脚。正在一筹莫展之时，拉哈乌其代表表哥出场了。看见他迈着沉稳的脚步，走进了摔跤场，拾起金黄色的摔跤带，漫不经心地系在腰上，等着对手上场。那男方的摔跤手，本以为表哥家再没有人敢出来挑战了，没想到还有人敢站出来挑战。几个彪形大汉争着要跟这个不自量的小伙子摔上一跤。对方先派出一个胖汉，他拴好摔跤带，走向拉哈乌其。那胖子不由分说，只等拉哈乌其抓牢摔跤带，便将拉哈乌其提起，原地旋转。他想在场上炫耀自己的摔跤功夫，没想到被提到半空中旋转的拉哈乌其，自有一套技术。他等到对手浑身劲使得差不多时，用右脚轻轻地挑起对方左脚。那大胖子被这四两拨千斤的力量一拨，更失去重心，良良怆怆，被摔了个四脚朝天，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对方被摔得颜面扫地，他们不服，上来了一个瘦长的壮小伙子。拉哈乌其拉紧对手腰带，快步上前来了一个大树拨根式，又将对方放倒在地。拉哈乌其一口气连续摔倒了他们三个最出色的摔跤手，对方才收敛了那股嚣张气焰。
美依阿乌还记得去年在拉克木叶家“索曲”时，拉哈乌其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不让她被前来救她的姑娘们抢走。其实，美依阿乌从心里就想着，拉哈乌其不要松开那双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她多想趁机与拉哈乌其紧紧地靠在一起。那天深夜，拉哈乌其约她出来，那是她一生中最为美好的时光。他们用披毡裹身，互相依偎在一起。
今天上山又看见了她心爱的人，听到了心上人美妙的歌声，美依阿乌也情不自禁地唱起来。
如果愿望能实现
两座高山生两地
山脚不分连一起
两条河流分两地
河尾不分连一起
两棵树木分两地
落叶也要飘一处
俄莱我俩永远不分开
如果愿望能实现
像鹰一样飞天上
影子也要落一处
像虎一样在山岗
脚印也要留一处
像花一样开山岗
花瓣也要开一朵
像蜂一样采蜂蜜
花粉也要选一朵
白天像太阳和光影
互相跟随不分离
夜晚像月亮和星星
永相厮守不分开
……
六
狄的曲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美貌贤惠、勤劳善良、无拘无束。狄的曲的姐姐与狄的曲相比，她显得更矜持成熟，更善解人意。平常时间总是喜欢掏出作为饰物挂在前胸的口弦，弹奏一曲曲彝族民间悠扬动听的口弦乐曲，给她们的生活带来了许多的欢乐。
跟两个活泼的姑娘生活在一起，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事，每天不管挑水、劈柴，山上放羊、采蘑菇，她们都喜欢带我一起上山。每天她们都穿上家中最美、最鲜艳的服装，让我尽情地为她们聊天逗乐，拍照留影。
有时她们也来点恶作剧。挑水时，她们舀起井水，泼得我一身透凉，泼得我像一个落汤鸡，她们才肯饶过我。有时冷不丁，她们要跟我抹个大花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直到狄的曲的父亲呵责时，我才恍然大悟。特别是上山采蘑菇时，她们让我辛苦采来的蘑菇，原来全部不是真正的蘑菇。有时她们半夜起来，把我的衣服抱走，让我第二天下不了床。有时睡着时，她们悄悄用细细的草，挑我的鼻孔，弄得我连连打喷嚏。
我也不客气，也找机会报复她们。狄的曲的父母见我们玩得开心，他们的心里也是乐滋滋的。
每次见到我不认识的人，她们就介绍说，我是她们远方的“俄莱⑥”，“俄莱”就是表哥。我心里也十分的开心，能有这么善解人意，又美貌贤慧的“阿惹妞妞”（小表妹），真是前生有缘，或许她们正是我真正寻觅的“阿惹妞”。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我已在狄的曲家中生活了半个多月了，在这半个多月的时间中，我体会到了他们一家人对我的关心和照顾。也许这样一个经历风雨磨难的家庭，才真正地懂得一个漂泊者的心情，一个渴望着爱，寻觅着爱的人的内心世界。他们简单而质朴，单纯而开朗，让我感受到了快乐，感受到了温暖和爱。每天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有的只是那份怡然自得的满足，自由开心的舒坦。
过几天就是村子里剪羊毛的日子了，狄的曲的父亲和狄的曲要到山上赶着羊群到河里去洗澡，我也跟着他们去看绵羊洗澡的场面。
彝族把家中拥有数量可观的羊群作为一种财富的象征，因此，每家每户都养羊，尤其是绵羊，彝族牧羊主对绵羊情有独钟。可能因为一是绵羊憨厚可爱，二是绵羊身上的的毛可以纺线织衣，可以做披毡抵御严寒。绵羊每年要剪两次羊毛，每一次剪羊毛之前都要请毕摩择吉日，为绵羊洗澡，洁净羊毛。剪羊毛那天，牧羊主还要办盛宴，像过节一样庆贺。
村子里的羊群都集中在一处河水清澈，水池宽大，洗羊方便的地方为即将剪羊毛的绵羊洗澡。各家都得把自家的绵羊赶来，聚集在一起，为洗羊毛提供方便。大家都围在绵羊的四周，预范有没下河洗过澡的羊或比较胆小的羊从羊群中溜走。其它绵羊只要看见有一只羊溜走了，其它的羊群就要跟着溜走。牧人们在岸上，不断的吆喝着，把羊群住河心的水池赶。
只看见一只领头的母羊从岸上跃入滚滚的河中，其它的羊更从岸上跃起，“扑通……扑通……”跳入水池中。宽阔清亮蓝色的河面上浮动着一只只白色的绵羊，这情景真是好看极了。
就在大家注意力都集在河面上游动的羊群时，狄的曲家的一只绵羊正想偷懒，想从人缝里溜走。我急忙上前去，想一把抱住，没想到这绵羊力气真大，用力向前一冲，我被重重地摔在了石包下面。羊群出现了混乱，部分羊群也想跟着那只羊跑掉。几个年长的牧羊人有经验，他们稳住了即将四散的羊群，并把那只偷跑的羊捉了回来，放入水池中。
狄的曲赶紧过来，把我从石头的夹缝中扶起来。此时，我才发现腿上有些疼痛。挽起裤管一看，我的小腿碰在石头上，殷红的血正从腿上往下流。狄的曲把扶起来坐在地上，大家见我受伤，都围过来，察看我的伤口。一个牧羊的老人们说，用兰花烟捣烂，敷在伤口上就没事了。
狄的曲的父亲把我交给了狄的曲，自己就赶羊去了。狄的曲从老人那里找来烟草，捣碎后，轻轻地为我包扎着伤口。其实我的伤口并不严重，只是有些疼痛。但我却撒谎，说我不能走路了。狄的曲包扎完我的伤口，挽扶着我一瘸一拐地走在回家的山路上。我有意将身体紧紧地靠在她的身上。我一时忘记了痛，忘记了山路的崎岖，我还希望山路能再长一点，好让我尽情地享受这个平常玩皮的姑娘对我的温柔呵扶。
在路上我总是走走停停，每次歇下来，狄的曲总是轻轻的扶着我，悉心地照顾着我。有时她把那张楚楚动人的脸也温柔地靠在我的胳膊上，脸上漾溢着甜蜜和幸福。
看见狄的曲扶着我一瘸一拐的回来，正在屋檐的墙角边绣花的狄的曲的姐姐，放下针线过来扶我，询问起我的伤情。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象电流迅速传遍我的全身。
在受伤的这段时光里，我得到了狄的曲全家人的悉心照料。特别是狄的曲两姐妹，给我找药、煮蛋、沌汤、喂饭。我的心中一直回荡着这样的一着歌，单我独自在家的时候，我总反复地唱着，此时，也许只有这首歌才能表达我此刻的心情。
阿惹煮的洋芋哟
像鸡蛋的蛋黄一样的香
阿惹挑的水哟
像蜂巢里的蜂蜜一样的甜
阿惹磨的炒面哟
像羊羔的脑花一样的香
阿惹烧的荞饼哟
像汉区的羔点一样的香
阿惹蒸的米饭哟
像山顶的积雪一样的白
阿惹绣的花边哟
像春天的花朵一样的艳
阿惹织的彩裙哟
像雨后的彩虹一样的美
阿惹缝的衣服哟
像描绘的图画一样的美
阿惹做的饭菜哟
嘴还没尝口水就流出来了
阿惹用镰刀割起荞麦哟
像杉木着火一样的利索
阿惹用石磨推的炒面哟
像锦鸡在草地跳舞那样的美
……
我时常坐在绿草地上，仰望深邃的苍穹，独对遥远的山峦，静听山脚下潺潺流向远方的河水，我的心里不静泛起波浪。狄的曲的玩皮、开朗、天真。狄的曲姐姐的成熟、庄重、娴淑，总在我的脑海里晃动。狄的曲欢快的木叶，狄的曲姐姐优扬的口弦，时时在我的耳旁回旋。难道她们是我心中的“阿惹妞”？是我要寻觅的爱情世界？是我要探访的神圣的伊旬园？我找不到答案，也没有人能给我寻找到答案。我内心在不断的产生着矛盾，我是留下来，还是继续前行，去追寻我的梦想。
山寨的夜晚特别的静，静得能听见屋外树叶飘落的声响，静得能看见风儿穿过窗户的影子。我在小阁楼上辗转难眠，能听见屋内的两位父母一起一伏的鼾声，我能听见狄的曲两姐妹甜甜的呼吸，她们沉浸在甜美的梦乡。
轻轻推开小阁楼的窗户，我对着皎洁的夜空，我的思绪澎湃，我想我不能就此停下我的脚步，我要继续去追寻我的梦想，去追寻我心中的“阿惹妞”。
借着月色，我给狄的曲两姐妹留下一封信。趁着月色，我蹑手蹑脚地下了阁楼。穿过院坝，沿着村子里曲曲折折的篱笆栅栏向着远方走去。村头几只敏锐的猎狗“汪汪”地向着天空吠叫，月光下一条银灰色的路弯弯曲曲地在山间回旋，我沿着这银灰色的小路消失在月色之中。
后来听说，狄的曲两姐妹，见我一大早未起床，抹了一大把烟灰，准备给我抹个大花脸。当两人蹑手蹑脚爬进小阁楼时，也不见了我的踪影，在折叠好的被子上发现了我留给她们的那封信。她们念着我留下的信，泪流满面。后来，她们还沿着山路追赶我，她们那能见得着我的影子呢！
我还听说，从此，狄的曲姐妹俩没有了往日的欢笑。狄的曲的木叶也吹得悲悲切切，狄的曲姐姐的口弦吹得忧郁伤感，众人听了都会掩面抹泪。
再后来，听说，狄的曲的姐姐嫁人了，乡下一个能唱能说的小伙子娶了她。
后来，狄的曲也跟着同村的年轻人，到城里打工去了……
七
村子的边上有一大片竹林，竹林的四周是成片的蕨草地，在茂盛的蕨草丛和茂密的竹林间，有一条溪水，清亮透明，沿着深谷，哗哗啦啦地流向远方。在小溪边生活着一种有家鸡大小的红腹锦鸡，每天清晨和傍晚，总是要张开五彩斑斓的翅膀，拖着彩色的长尾巴，在蕨草丛与竹林间飞来窜去。
拉哈乌其是捕套这种红腹锦鸡的好猎手。他用马尾毛搓成一根细细的线，用这根马尾线做了一个套子。在红腹锦鸡经常活动的地方挖了一个土坑，把马尾线的一头做个机关套子，放在坑里，一头拴在一根弯成弓的竹条上。只要红腹锦鸡下坑啄食苦荞仔，触动机关，就会触动弹弓般的竹条，竹条就会迅速弹起来，红腹锦鸡就会被套子套上。
做好了套子后，拉哈乌其转身又朝竹林子走去。
在竹林里生活着一种动物，乡下人称之为竹狃。这竹狃是一种专以吃竹根为生的小动物，它有一对长长而尖利的牙齿，彝族妇女爱用竹狃的牙齿做成装饰品，挂在孩子绣了花的帽子上，说竹狃的牙能保佑孩子健康吉祥，因此，特别的信奉这一切。
竹狃的肉鲜嫩好吃，当地人说“天上的斑鸠肉，地上的竹狃肉”把竹狃肉作为最好吃的山珍。这种动物靠打洞吃竹根为生。竹狃吃过竹根，竹子都要枯黄。猎人一看那一片发黄、干枯的竹林子，就知道竹狃就在那里吃竹子。猎手们首先沿着竹林发黄的程度和地上留下来的痕迹来判断竹狃生活的方向和地洞的深浅状况。把位置断定好后，他们更砍来竹子，对竹狃四通八达的洞设下障碍，只给它留下一条路，再把竹狃的套子设好，等待竹狃上套。一般套一支竹狃需要好几天的时间。
这几天，拉哈乌其在那片竹林子里正发现了一只竹狃，他已经为这只竹狃设好了陷阱。他今天进竹林去，就是去看一下这只笨拙的竹狃离他设的陷阱还有多远的距离。他蹑手蹑手脚地靠近那只竹狃活动的区域，远远就能听见竹林里发出“吱”“吱”的响声，他知道那支竹狃正走投无路，在啃他布下的竹杆。拉哈乌其沿着竹狃路线，确定下了竹狃的位置。他怕竹狃再次跑掉，再砍来竹子在竹狃往回撤的洞下又加了几层竹杆。
拉哈乌其将一根竹杆削尖，对着竹狃活动的位置往下猛刺，竹杆穿过洞顶，插入地下，那在洞中的竹狃发现情况，更在洞中四下逃窜，不断的躲藏。那畜生那躲得过拉哈乌其的机关，被拉哈乌其刺中，成为拉哈乌其的战利品。
美依阿乌铺开披毡坐在绿草丛生的土坎上，头上是一顶乌黑的头帕，乌黑油亮的辫子用红色的毛线扎在头帕上，上身是一件镶了银色领圈的宽袖上衣，内套一件窄袖子紧身的花衣，下身穿一件红色摆，黄色腰的百褶裙。红红朴朴的脸上，陪衬的是红色的玛瑙珠和白色的银耳缀。在她的的身旁放着她精美的荷包，纤细的手正在穿针引线，用彩色的丝线给拉哈乌其绣腰佩。这种腰间的佩饰一般用三颗或五颗黑色的皂角籽，外绣红色和黄色的丝线，下边缀上彩色的丝线，仿佛是一组黑色的眼珠一样的美丽饰物。这些乌黑的象珠子一样的皂角籽也是拉哈乌其从汉区皂角树上采来的礼品，说是绣在男子的腰间，能驱邪避祸，保佑吉祥安康。
走出竹林的拉哈乌其，用竹杆挑着刚捕获的竹狃，远远地望见坐在绿草地上绣花的美依阿乌，仿佛是一朵鲜艳的索玛花，心中油然生出爱意：
阿惹妞妞哩
春暖花开的三月
阿惹妞坐在哪里
我的心就往哪里飞
如果所想的都能成现实
愿我们两颗心想的都是一件事
愿我们两张嘴说的都是一句话
愿我们两双手做的都是一种活
愿我们两只脚踏的都是一个印
阿惹妞妞哩
冬雪飘撒的三月
阿惹妞走在哪里
我的眼就看向哪里
如果所想的能成现实
愿我们生时两颗心相连
愿我们死时火葬地相连
愿我们白天能形影相从
愿我们夜晚能睡梦相同
阿惹妞妞哩
你是我身上的肉
你是我心中的爱
……
美依阿乌正在专注地在饰品上绣着花，竹林里突然传来了拉哈乌其情意绵绵的歌声，欣喜若狂，深情地用歌声表达着自己此刻的心情。
俄莱我俩的爱恋哟
被鹰带到了天上去
两颗星星背着月亮来偷看
俄莱我俩的情话哟
被风传到了原野去
两只云雀躲着云彩来歌唱
俄莱我俩的约定哟
被虎传到了森林里去
两只蝉儿贴在树上来鸣叫
俄莱我俩欢笑哟
被水獭传到了江河去
两只鱼儿跳出水面来嬉戏
猪月断口粮我俩也不能不相爱
马月烧家园我俩也不能不相爱
俄莱我俩说的悄悄话哟
被墙脚耗子听见了
两只耗子听了眼睁睁
俄莱我俩摆的故事哟
被路边的野草听见了
两株野草听后头直直
俄莱我俩玩的地方哟
被院坝里的人知道了
众人听了舌头直痒痒
鼠月下大雪我俩也不能不相爱
牛月劈巨雷我俩也不能不相爱
拉哈乌其提着竹狃来到美依阿乌的身边，面对阿乌他有说不完的话，有着使不完的劲。
阿乌用深情的眼光看着拉哈乌其，说：“今天我们有口福享了！”
乌其回应到：“这是神赐予我俩的战利品！”
阿乌又说：“愿自然神灵能赐予你更多的猎物！”
乌其抬头看了阿乌一眼，红着脸说道：“愿神能把你作为猎物，赐予我……”
阿乌红着脸低下了头，她不知所措……
拉哈乌其从林子中捡来柴火，在山中升起了一团熊熊的火。他解下腰刀，三、二下，更把竹狃的皮剥了，把肉切成拳头大小，放进熊熊的大火上烧烤。在火中竹狃肉被烤得滋滋地响，烤香四处飘溢。
美依阿乌坐在草地上，拉哈乌其把烤熟的竹狃肉送过来，把细嫩的竹妞肉撕开，一口一口喂阿乌，两颗年轻的心陶醉在美妙的爱情之中。
他们沉醉在柔情蜜意之中，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时间的流动。然而，拉哈乌其和美依阿乌这些亲昵的举动，被准备上山挖山竹根的拉克木叶看得一清二楚。
拉克木叶本来也深深地爱着美依阿乌，此刻见到这一情景，心中顿生一阵一阵的酸。
拉克木叶躲在竹林中看了半天，他左思右想，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了拉哈乌其这小子。他准备从竹林后边悄悄地溜下山去，把自己所见到的一切告诉给美依阿乌的父亲。
正当他要下山的时候，突然听到竹林边上发出几起扑抡翅膀的声响，他想过去看过究竟。寻着那扑抡翅膀的声音走进蕨草从中，他发现一只红腹锦鸡正被一支竹杆悬在半空中，那红腹锦鸡在半空中拼命地扑抡着翅膀，想挣脱马鬃线的束缚。
话说拉哈乌其也听到了红腹锦鸡扑抡翅膀的声响，寻声望去，只见拉哈木叶要摘下那只红腹锦鸡。
拉哈乌其喊道：“拉克木叶，那是我套的锦鸡。”
拉克木叶见拉哈乌其发现了自己，就争辩到：“是我把红腹鸡赶过来套上的，为什么说是你的呢？”
拉哈乌其说：“你这么不讲理，这明明是我套的，你这是在偷我的东西。”
一听拉哈乌其用偷字来形容自己的行为，拉克木叶无名火起：“你怎么能说我是偷呢？难道这红腹锦鸡是你家养的不成？”
美依阿乌只好上前劝，拉克木叶那能听得进去，提着红腹锦鸡回村子里去了……
八
入夜时分，城市华灯初放，灯火辉煌。宽阔的马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商铺内外人潮涌动，熙熙攘攘。
狄的曲沿着护城河石砌的栏杆，仰头望着一幢幢拨地而起的高楼，心里泛起一阵阵的涟漪。
这个城市美丽极了，护城河两岸杨柳拂波，彩灯流光溢彩。护城河水被两岸华丽的彩灯映照，彩色的倒映随着流动的水纹涌向岸边。
走进这座城市，狄的曲就像是来自外星的人。城里的男人一个个衣冠楚楚，忙忙碌碌；城里的女人一个个的袒肩露背，悠然自得。城里人的门被锁得滴水不漏，城里人的窗户被封得严严实实，他们的家连个苍蝇也飞不进去。
城里人的习惯更是让狄的曲这个山里的人没法接受。女婿管自己的岳父、岳母，媳妇管自己的公公、婆婆都叫爸爸、妈妈。更糟糕的是岳父、岳母见了女婿，公公、婆婆见了媳妇也不避让。这成何体统，城里人还管这叫做文明。城里人在吃食方面更是一塌糊涂，蛇肉、狗肉、蛙肉、鼠肉、猴肉、狐狸肉……只要是肉他们都能咽得下嘴。她还听说，城里人还生杀猴子，喝猴子的血，他们管这种叫进步，真叫人恶心。
城里人的生活，狄的曲很不习惯，城里找不到酸菜汤，城里吃不到砣砣肉，城里喝不到泡水酒，城里找不到腊八汤……城里人卖的水果很贵，而山寨中的水果是从来不卖，让远行的人随意摘来吃就是。城里人过马路要看红绿灯，城里人爱坐着喝茶，打二七十，焖鸡……他们总是变着花样消遣。
狄的曲进城也颇受周折。那天他在车站买票，有一个大嫂模样的人就卖了一张假票给她，让她花了五十块冤枉钱。在公交车上，一个小偷正伸手摸一个姑娘的包，站在后面的人都变成了瞎子，没有一个人吱声，她用半生不熟的汉语提醒那位姑娘时，那位姑娘还用脏话骂了她一句。结果下车时发现自己揣在裤子里的五十元钱不在了。
狄的曲有几个同乡都在这个偌大的城里打工，城里人管他们都叫打工仔，把那些在工地上做苦力活的人叫农民工。打工仔在乡下是一个好让人羡慕的名称，说那家的小伙、姑娘进城做了打工仔，一年能为家里挣了多少钱回来，让家里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狄的曲进城其实不全是为了钱，在她的心中那个回乡寻找“阿惹妞”的人一直都在她脑海中无法消失。那夜趁她们全家还在熟睡的时候，他就不辞而别，这在狄的曲的心中留下了伤痕。
那个寻觅“阿惹妞”的人临走时留下的那封信，至今还揣在她的衣服口袋里，尽管他认识的汉字不多，但那些句子她都能记在心中，特别是在信的末尾，他写下的那首诗，一字一句深深地打动着她，每字每句都在敲打着她的心扉。
如果远方是一束鲜花，我会将它插到忱边，
如果远方是一颗奶糖，我会将它含在嘴里，
如果远方是一枚戒子，我会把它戴在指上，
如果远方是一付项链，我会把它挂在前胸，
如果远方是一件彩衣，我会把它披在身上，
如果远方是一枝画笔，那么，
我要在画布的最远处画下：
淡蓝的远山，墨绿的森林，五颜六色的花朵，
画下一只虎，一只长颈鹿，一只觅食的灰熊；
在画布的近处我要画下：
蔚蓝的大海，金色的沙滩，绿色的草地
再画下海豚 鳄鱼 海星……
最后，我还要把自己画成一只自由的鸟，
沿着金色的海岸向着遥远的远方不停地飞翔……
在狄的曲的心中，他名字联接着这座城市，他一定在这座城市里，或许此刻正端坐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和其它许多城里的人一样，悠然自得地喝着茶，或许是静静地坐在某个公园的石凳子上，写他内心的感受或写诗，写一些让人心动的话语。
狄的曲刚来时，同乡们都热情地帮助她，开始在茶楼给她找了一份轻松的活。但没过多久，茶楼老板嫌她汉语不好，跟顾客交流有困难为由，没让她继续干下去。同乡们又在一个洗车场，给她找了一份洗车工，没干多久，洗车场老板说，她脾气不好。那天有个车主羡慕她那头乌黑的长发，伸手去摸了一下，被她扇了一记耳光。害得洗车场老板点头哈腰，陪罪才算摆平事态。这样倔的个性，老板扣发了她的工资，并把她给辞退了。同乡们没法，只好让她到一火锅店，做一个洗菜工。然而，火锅店的工作一向很苦很累，每天从早晨忙到凌晨一两点钟。
虽然累，但狄的曲能挺得住，在乡下她什么活没干过，不是日晒，就受雨淋。况且，她现在的目的不是在打工，而是要寻找到心中的那个“俄莱”，她一定要把他带回村子，带回去见她的姐姐，见她的爸爸和妈妈。她知道，他们全家人都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表哥，不止她思念，他们家中的人都在思念和牵挂着他。
在火锅店里上班，每月有两天休息时间，这两天时间对于狄的曲来讲比黄金还宝贵，这两天时间，比店主给她发工资还高兴。
只要同乡有空，总是扭着他们带她到城内去走走看看。同乡们在城里都买了自行车，不管遇上那一个同乡，都愿意抽时间，把狄的曲搭在自行车后座上，满大街的乱跑。坐在后座上狄的曲总是给同乡唱山中的民歌，也学着城里人唱流行歌。累了他们也学城里人那样，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坐下来，点两杯茶，悠闲地喝起茶来。同乡们还经常给狄的曲讲城里的故事，狄的曲给同乡讲乡下的故事，大家乐着，开心着，这时候是狄的曲最为开心的日子。
有时同乡不空，狄的曲就把同乡的自行车借来，自个儿骑着上街，自个儿在街上闲逛。有次，自行车链条脱落了，她下自行车上链条，把自已的钱包放在后座上，结果被后面跟上来的小偷抢走。狄的曲气得咬牙切齿，狠不能抓住那小偷，把他撕个粉身碎骨。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有时在梦中，狄的曲找到了他心中的“俄莱日”。他们在一起玩，一起开心，仿佛自己变成了一只自由的鸟，在爱的怀抱中快乐地飞翔。醒来时，狄的曲哭成了泪人，同在火锅店里工作的姑娘，都以为她思乡，过来安慰她。
有时她独自走到河堤边上，摘一片木叶，吹那些她在山中最爱吹的情歌，引来路人一双双好奇的目光。而此刻她仍然低着头，忘情地吹。她多么希望此刻他也能听得到她的木叶声，能悄悄地走过来，坐在她的身旁，专注地听她的木叶情歌。
有时夜深人静，同伴们都睡了，狄的曲还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于是她又悄悄溜出来，沿着河边石砌的栏杆漫步。看着闪烁的霓虹灯下，一对对相依相伴情意绵绵的情侣，狄的曲的心中又涌出了无限思念。
俄莱日啊，俄莱日！你此刻是在乡下，寻找你心中的“阿惹妞”，还是回到了城市？你此刻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呢？她在心中一遍遍地问着自己。每当此时，她的眼中更浸满泪水，在昏暗的路灯下，她还是拿出那封已经揉成皱巴巴的诗稿，念着那一句句浸人心脾的诗句。只有这样，她的心才能有倾刻的平静：
如果远方是一束鲜花，我会将它插到忱边，
如果远方是一颗奶糖，我会将它含在嘴里，
如果远方是一枚戒子，我会把它戴在指上，
如果远方是一付项链，我会把它挂在前胸，
如果远方是一件彩衣，我会把它披在身上，
如果远方是一枝画笔，那么……
九
村子里又弥漫着过年的热闹气氛，孩子们在村里几位年长的妇女的带领下，都围在村中最大的核桃树下，树下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竹制器具和木制器皿。各式各样的器皿里，盛着从各家各户带来的年猪前蹄、依吉粑、泡水酒、苦荞饼……几位妇女口中念念有辞，用尖刀从各家带来的食物中切取少许的肉和食物。她们将各家孩子们带来的这些过年礼品，敬奉给这棵参天的古树。
每年过年的第二天，孩子们都要在这棵核桃树下举行这样的祈愿、祈福仪式。他们在这里祝福高大的核桃树能结满果子，让孩子们享受。他们祈愿孩子们要像这棵核桃树上的果子一样健康成长。祝愿村中的老人们要像这棵核桃树一样的健康长寿。祈愿全村来年吉祥如意，幸福安康。
孩子们互相问候、敬酒，唱敬酒歌，庆贺节日，共同分享各家带来的食物和祭品。妇女们乐呵呵地看着孩子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甜蜜的笑容。
这边的孩子们乐，村子那边的年轻人成群集队，聚集在村口的坝子上跳舞、唱歌、摔跤、斗鸡、翻杠、转木，或戏独脚跳，或做金鸡取食的游戏。妇女和老人们围着这群年轻人，时而喝彩、时而欢笑，时而指指点点。他们笑得前仰后合，合不拢嘴巴。
村中的欢声笑语和拜年的吆喝声，一阵阵随风飘进美依阿乌的耳朵里。在一片收割过苦荞的山坡上，美依阿乌披一件乌黑的披毡，伫立在那里。红红的裙脚在披毡飘散的须条里时隐时现，红红的头绳在乌黑光亮的发辫上随风飘动。远远地望去端庄、妩媚、迷人。
至从拉克木叶和拉哈乌其为一只红腹锦鸡的事吵嘴后，她和拉哈乌其间的事就在村中传扬开了。她的父亲直骂她，败坏祖宗的家风，坏了他传承的名望，让他在全村人中抬不起头来。母亲对美依阿乌也是责备有加，说女孩子家一定要守妇道，不能做出格的事来。说养女母亲责任最大，嫁女父亲权力最大，彩礼哥哥份额最大。还说，姑娘小时要听母亲的话，嫁时要听父亲的话，从来没有自己做主的。还教育她，女子出嫁祖先有规矩，必须要有媒人做媒，还要有丰厚彩礼。
美依阿乌是一个听话的姑娘，他想父母的话肯定还是对她好，她相信像别人家的父母一样，她的父母一定也很爱她。但在她的内心当中，她也很爱拉哈乌其，因为拉哈乌其对人热情，心地善良，踏实可靠。不但人帅气，而且也聪明能干。拉哈乌其已经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
美依阿乌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向着远处张望。她今天悄悄地约了拉哈乌其，她怕这事被父母知道。如果这事情他们知道了，那可不得了啦，他们一定又要责骂她。但她今天必须要见到拉哈乌其，她有重要的事要给拉哈乌其商量。
正在张望间，拉哈乌其已悄悄地来到了她的背后，蹑手蹑脚地从她的后面，张开双手抱住了美依阿乌。阿乌被这突如其来的双手吓得一声尖叫，双脚一滑，两个人摔倒在草地上。
拉哈乌其看见美依阿乌被惊吓的样子，倒在地上咯咯地笑个不停。阿乌趁势把乌其压在草地上，一阵拳头雨点搬地打在拉哈乌其的胸膛。拉哈乌其“哎哟”“哎呀”地叫着，低下头用手捂住胸膛。阿乌以为打得太重了，伤着了乌其，急忙破怒为笑，心疼地揉着拉哈乌其的胸膛。拉哈乌其又咯咯地望着美依阿乌红红的脸膛笑过不停。
拉哈乌其一边逗着美依阿乌，一边从上衣的口袋中掏东西。
“阿乌，你闭上眼睛，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阿乌说：“你闭上眼，我也要送你一样东西。”说着阿乌也从荷包中掏出了那件，她给乌其做的小礼品。
阿乌说：“你先猜猜，我送你的是什么东西？”
乌其若有所思，猜到：“应该是一条腰带。”
阿乌把头一摇说：“猜错了，再猜。”
乌其又猜到：“是一块香囊。”
美依阿乌又玩皮地说：“你今天猜不到，我就不送你了。”
拉哈乌其猜不到，只好耍赖。
“你先让我看一眼，我再猜。”说着就准备扳开阿乌的手掌，美依阿乌把手背在背后，乌其只好作罢。求情道：“你快给我吧，我已经等不及了！”
美依阿乌扑闪着两颗大眼珠，说：“那你先告诉我，你要送我的是什么礼物？”
拉哈把紧握的手掌在美依阿乌面前晃了一下说：“这下让你也来猜一下。”
阿乌只看见从拉哈乌其的指缝间露出的一点红红的丝线，她也猜不出那是什么礼品。
于是，对拉哈乌其说：“那就这样吧，我们都闭上眼睛，打开双手，把要送的礼品放在手上吧。”
拉哈乌其说：“还是你先闭上眼睛。”
美依阿乌顺从地闭上了眼睛，拉哈乌其把她精心制作的口弦，挂在了美依阿乌上衣的领口的扣子上。口弦筒上刻着精美的图案，筒柄上用红色的丝线做成了装饰，看上去十二分的美丽。
美依阿乌慢慢地张开双眼，看作精制的口弦，心里十分激动，含情脉脉地望着拉哈乌其，深情地对说：“你闭上眼睛，站起来吧。”
拉哈乌其一个立正姿式站在了美依阿乌的面前。
阿乌把她精心绣制的皂荚饰品，系在了拉哈乌其的腰带上。心灵手巧的美依阿乌用三色丝线，将那三颗黑黑的皂角籽绣在里边，仿佛是三颗乌黑的眼珠一样，再缀上美丽的马尾，显得格外的鲜艳美丽。
在坝子里玩着的轻年人，准备举行摔跤，这是年轻人最为推崇的一项体育运动。拉克木叶自从为一只红腹锦鸡的事与拉哈乌其吵架之后，对拉哈乌其一直怀恨在心。他认为拉哈乌其不够朋友，不但背着自己偷偷地与美依阿乌约会，还说那只锦鸡是他偷的。这对于一个堂堂正正的彝族男子来讲，小偷小摸是最让人瞧不起的事，这句话就很伤了拉克木叶的自尊。更让拉克木叶无法忍受的是，美依阿乌与他才是门当户对，男才女貌，天生一对。拉哈乌其真是癞疙宝想吃天鹅肉，太自不量力了。他想找拉哈乌其出来与自己摔跤，他要在众人面前出出他的丑，羞辱一下拉哈乌其。
拉克木叶环顾四周，人群堆里没有看见拉哈乌其，再望望围着看热闹的姑娘们，也不见美依阿乌。他想这两个人一定又跑到什么地方相会去了。拉克木叶想不能太便宜了这两个人。
他悄悄的走出人群，在村子的四周搜寻。果不出拉克木叶所料，他发现了拉哈乌其和美依阿乌居然躲在这山坡上约会。
拉克木叶看见拉哈乌其和美依阿乌在一起，他心里就是不舒服，他有意提高嗓门吼道：“好你一个拉哈乌其，上次你诬陷我偷红腹锦鸡的事还没说清楚，今天你又躲在这里说我的坏话。”
拉哈乌其站起来辩解道：“拉克木叶，你别欺人太甚，我们坐在这里只是随便说说话而已，我们那里说你什么坏话。”
拉克木叶得理不饶人，那里能听得进这样的话。怒骂道：“鬼知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干啥？全村人都在热热闹闹过年，你们俩个却躲在这里偷偷摸摸，肯定不会干什么好事！”
双方你一句我一句，居然在山坡上打了起来。
坝子里拜年的人看拉克木叶和拉哈乌其两个人居然在山坡上打起架来，跑上来把他们给劝开了。
这一下，多嘴多舌的人开始嚼舌头了，无论美依阿乌和拉哈乌其走到那里，都有一双眼睛盯着，总有人七嘴八舌的在背地里说着她们的坏话。
阿惹我俩的爱恋哟
被鹰带到了天上去
两颗星星背着月亮来偷看
阿惹我俩的情话哟
被风传到了原野去
两只云雀躲着云彩来歌唱
阿惹我俩的约定哟
被虎传到了森林里去
两只蝉儿贴在树上来鸣叫
阿惹我俩的欢笑哟
被水獭传到了江河去
两只鱼儿跳出水面来嬉戏
阿惹我俩说的悄悄话哟
被墙脚耗子听见了
两只耗子听了眼睁睁
阿惹我俩摆的故事哟
被路边的野草听见了
两株野草听后头直直
阿惹我俩玩的地方哟
被院坝里的人知道了
众人听了舌头直痒痒
十
千百年来，在彝族地区就流传着关于“阿惹妞”的故事，“阿惹妞”的歌谣。在彝族人的生活中处处都有“阿惹妞”的影子，“阿惹妞”是彝族人心目中的自由之爱、完美之爱、精神之爱。“阿惹妞”是彝族男子梦中的情人，生活中的偶像，是美丽和纯洁的化身。“阿惹妞”是勤劳善良、智慧多情、坚贞不渝的爱情的象征。
“阿惹妞”是天使，是魔鬼，也是像天使一样美丽的魔鬼。每个男子的心目中都有一个“阿惹妞”，每一个男子都在追求，追求自已魂牵梦绕的“阿惹妞”。
每个女人都在渴望着爱，渴望着能拥有一种自由的生活，自由的爱情，渴望着有一个心中的“俄莱日”与自己相拥相伴。然而生活是残酷的，是梦都会粉碎，精神理想毕竟不是真实的生活。
居住在博哈洛山上的八十岁的邦的阿妈一生就遭受着这样的折磨。她用一生追求着爱，追求着自由的生活，然而她却无数次地失去，爱的伤痛让她至今仍然孤苦地生活着。在博哈洛村，只要提起邦的阿妈，人们都为她的不幸遭遇而叹息。
据说邦的阿妈年轻时的美丽，十里八方都出了名。高高的个子，细长的颈项，窈窕的身段，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配上一张猎人心魄的大嘴，一双沟人灵魂的深邃的大眼，一条让人走神的高而细长的鼻梁。不管站在那里，都是出类拔萃，令许多英俊男人垂涎欲滴，爱慕不已。
年轻的邦的阿妈不但美丽出众，而且活泼、开朗、温柔、善良，又有一点任性、倔强、傑傲不驯的个性。尽管仰慕她的英俊男子颇多，但能让她中意的却太少。到了二十岁了，她还没能嫁出去，她的父亲为此伤透了脑筋。父母劝她别再挑剔，随便嫁个男人安家过日子算了。但她在婚姻问题上十分任性，她认为不是她满意的她就不嫁。父母拿她没有办法，只好让其自由发展。
终于，在一次送同村姐妹出嫁的婚礼场上，鬼使神差般地与前来参加婚礼的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不期而遇。那男子英俊的外表，结实的体魄，得体的谈吐，给年轻的邦的阿妈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那男子也被邦的阿妈的美色着迷，在婚礼场上围着年轻的邦的阿妈大献殷勤，讨得了邦的阿妈的好感，赢得了邦的阿妈的芳心。
他们就这样互相认识，从此以后二人经常到集镇上频频约会，那男子给邦的阿妈买衣服、手饰，为邦的阿妈唱情歌，说情话，把邦的阿妈向住自由幸福的爱情的心，建造了一座完美的爱的伊甸园，把邦的阿妈的爱给彻底的俘虏了。
就这样，邦的阿妈沉浸在爱的海洋里，享受着爱美妙的旋律。然而，她那颗善良的心那里知道，那男子正在实施一个罪恶的计划。
有一天，邦的阿妈正与男子约会。那男子说，我们俩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我们俩的爱上天可作证，江河可作证。你是花朵，我是蜜蜂，你是河水，我是水中的鱼，我俩谁也离不开谁了。他说，我应该请个媒人到你家来提亲了，我要明媒正娶，否则你不会同意。那男的心事重重地说道，然而，我家到现在都还没有准备好到你家去提亲的礼金。没有提亲的礼金，我怎么能向你的父母开口呢？我现在想给你商量一下，我俩能不能一起到汉区去，背点盐巴到彝区来卖，这样到你家去的彩礼钱就有着落了。
于是美丽善良的邦的阿妈就听信了那男子的话，只身一人跟着那男子到汉区，背盐巴去了。
然而，她那里知道，那个薄情的男子，居然是将她骗到汉区，把她卖给了前来贩盐的彝区商贩。那盐商把邦的阿妈作为自己买来的奴隶，又把她转手卖给了另一家白彝做奴隶。
那家白彝花了二十砣银子从别人手中买下了邦的阿妈，见邦的阿妈的美貌如花，更起了歹心，想把她嫁给自家先天性痴呆的儿子为妻。然而，邦的阿妈那堪忍受这样的不幸。她将那位起了坏心的白彝汉子打翻在地，并从墙壁上取下了一把砍刀，把那个起歹心的白彝砍伤了手掌。她趁机摸着黑路，逃出了那个村子。
在逃亡的路上，邦的阿妈又饥又饿，昏倒在一个山坡上，被一对好心的牧羊老夫妇发现。他们救下了邦的阿妈，并把邦的阿妈带回了家中，待她如自己的亲女儿。
邦的阿妈也就在这对老夫妇的家里隐姓埋名，作了这对老夫妻的义女。后来，两个老人把她嫁给了本村的一男子为妻。
那男的倒也疼爱邦的阿妈，小两口日子过得还算融洽，和和睦睦，并生下了二女一儿。然而，好景不长，那男的在他家支头人的煽动下，不听邦的阿妈的话，参加了彝一次冤家械斗，后来死在战场上。
邦的阿妈又被转房给那男子的兄弟为妻，转房的那个男人是一个当地出名的酒鬼，因为烂醉如泥，远近没姑娘愿意嫁给他。娶了几个远方的姑娘，也因为忍受不了他的生活习性，都以离婚结束。这个男的喝醉了，就带着醉意欺负邦的阿妈。邦的阿妈个性本来就倔强，她就和这个男人经常打架，那男的被邦的阿妈打得鼻青脸肿。后来他确实受不了邦的阿妈的铁拳，也只好四处流浪去了。邦的阿妈就这样拉扯着三个孩子生活，没想到三个孩子中小儿子得麻疹，不幸夭折了。另一个女儿在一次上山采药时，误吃了有毒的野果子，也不幸死去，邦的阿妈只乘下了一个女儿。
邦的阿妈与女儿相依为命，坚强地生活，熬过了一个又一个苦难的日子。然而不幸的事还在后面等着，邦的阿妈看着已经渐渐长大的女儿，正准备四处为女儿张罗婚礼的时候。美丽聪慧的女儿却爱上了另村一个有家有室的男子。那男的曾参过军，见过世面。人长得也英俊潇洒，谈吐不俗，在当地出类拔萃，深得女儿的爱慕。一对年轻美貌的男女就这样双双坠入爱河，不能自拔。
邦的阿妈知道这一情况后，她多次劝女儿，尽快结束这段痛苦的爱情。但女儿已痴情到了无法自拔的境地，纸最终包不住火，女儿和有妇之夫相爱的事情不胫而走。男方受到了亲戚和前妻的责难，女儿也受到了社会的鄙视。在那个革命化的年代，离婚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它不仅有来自社会道德的谴责，还有来自政治上的與论的压力。看着女儿的痛苦、悲伤，邦的阿妈没有责难自己心爱的女儿，只是用语言来安慰心她，开导她。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还是终于发生了。女儿和与她相爱的男子，也走到了无法分离的境地。他们双双相约，决定以死殉情。在一次山中相会也后，双双喝下毒药，为爱殉身。两个年轻的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双双死在了那片绿色的山峦上。看见这一情景的无不流下伤心的眼泪。
邦的阿妈痛不欲生，为了爱，自己的女儿也抛下了她这个无依无靠的老娘。邦的阿妈无法走出痛苦的阴影，几次上吊，几次割腕，都被好心的邻居发现，人们又一次次从死亡线上把她救了下来。
村里人告诉我，村里人给邦的阿妈搭建了一个木板房，那对牧羊老夫妇的孙儿、孙女们也经常去看望和帮助她。
邦的阿妈爱喝酒，过年过节，村子里人都要给邦的阿妈带去一些酒和吃的食物。全村人都同情邦的阿妈的遭遇，也十分尊敬邦的阿妈的为人。她心地善良，对人诚恳，大家都愿意帮助她。
听说邦的阿妈嗜酒，我特意在村口的小卖部提了十斤包谷酒，买了一些糕点、水果，我一定要去看望一下这位遭受爱情挫折的老阿妈。
邦的阿妈住在一处低矮的土墙木板房里，屋子里光线不好。我到她家时，看见邦的阿妈坐在屋中央的火塘边，正往长长的银质烟斗里装着烟草。金黄色的夕阳穿过窄小的门，射进屋里，照在邦的阿妈的身上。邦的阿妈修长的身影，轮廓分明，布满沟壑的脸，正好映衬在屋内黑色的背景上。邦的阿妈的背有些驼，坐在地上仿佛是一张弓。
见我进来，她想站起来迎接我，然而她高大的身躯限制了她的灵活。
我说：“邦的阿妈，执玛格力，身体可好？”
邦的阿妈向我点点头，脸上刻划着她一生的沧桑！
在邦的阿妈年轻的时代，多少彝族姑娘为追求理想的爱情而备受折磨，有多少美丽在爱的伊甸园中迷茫、彷徨，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在邦的阿妈的身边，“阿惹妞”成了一个沉重的话题，成了一种生命的忧伤和苦痛，成了人生的一段最悲惨的旅程。
邦的阿妈曾经期待、反抗、抗争，这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她今天久久的沉默！
十一
初冬的阳光温和地照射在村子上。过年后的村子里，每个瓦板房里飘散着喷香的烤肉。男子们三二成群地坐在院坝上，喝着转转酒，海阔天空地谈论、聊天。女人们坐在瓦板屋下，用彩线绣花，或坐在院坝里铺开绵羊毛，纺织披毡。孩子们在山上牧羊、放歌，一曲曲动听的“阿惹妞”，绕着凉爽的山岗飞旋。
穿过一圈圈的竹篱笆，走过一座座精至的瓦板房，拉哈乌其正迈着沉重的步伐，向着村口走去。看见人们还沉浸在过年后的幸福之中，拉哈乌其的目光透着几丝羡慕。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孤苦的童年生活。拉哈乌其的父亲在一次去贩运年货的路上，遭土匪袭击，不幸遇难。从此母亲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让他跟着村中有名望的说唱能手学习“阿斯牛”，学习“喀斯”。母亲一心希望他长大后能出人头地，为自己争口气。拉哈乌其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掌握了彝族许多文化，成为村中的说唱能手。四邻八方姑娘出嫁时都要请他去唱歌、赛歌、“喀斯”。
说起美依阿乌家，其实他们还是亲戚，美依阿乌的的大伯娶的就是他的姑妈。按彝族的习俗，他称美依阿乌的母亲叫阿本本纪，称美依阿乌的父亲叫俄里俄依。美依阿乌也就是拉哈乌其的“阿惹妞”，他们是可以优先选择自由恋爱、结婚成家的“俄来”和“阿惹”。然而，至从与拉克木叶打架后，村子里的人更是七嘴八舌地说着他的坏话，他与美依阿乌的相会也越来越少了。
走在洒满阳光的小路上，拉哈乌其的耳边传来了母亲的叮嘱和关爱。“乌其，要爱你就大胆地去爱，到你的阿本本纪家去提亲吧！”
“男人就要像个男人的样子，犹豫不决的人是不会成大事，你要自己去面对挑战！”
“美依阿乌是一个善良聪慧、美貌贤慧的好姑娘，是百里挑一的姑娘。孩子，你犹豫不决，就会害了人家姑娘……”
母亲的话句句都深入到了他的心坎上，他今天就是要到美依阿乌家去，面见“阿本本纪”和“俄里俄依”。
想到母亲的话，想到了自己心爱的美依阿乌正在等着自己勇敢地去他家提亲。拉哈乌其的心情也开始轻松了许多，他的脚步也变得轻盈起来。
绕过一道厚厚的院墙，他来到了美依阿乌家的木门前，院内是一棵高大的核桃树，树下拴着美依阿乌家那只猛犬“底本呼延”。
看见有陌生在门外，“底本呼延”在院子里狂吠，并不断地上下跳窜，想挣脱绳索，冲向拉哈乌其。
拉哈乌其冒着胆子走进院坝，对着屋内大声喊：“阿本本纪！阿本本纪……”
阿乌的母亲从门里走出来，见是拉哈乌其，慢条斯理地给拉哈乌其打招呼：“乌其，嘎约啦，你今天怎么走错路啦？”
拉哈乌其礼貌地问候道：“阿本本纪，执玛格力！”
阿乌的母亲并没有招呼拉哈乌其进屋，拉哈乌其又问道：“俄里俄依在家吗？”
阿乌的母亲冷冷地答到：“他正在招呼客人。”并回过头往门里喊道：“阿乌阿达，拉哈乌其来找你来啦！”
屋里边传来阿乌父亲的声音：“我们现在还在商量事情，叫他有啥事，就给你说，我没有空。”
紧接着从屋里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
阿乌的母亲问拉哈乌其：“你俄里俄依不空，你有啥事就给我说吧！”
拉哈乌其见情势不大对劲，他压着心中的不快，低着头对阿乌的母亲说：“我，我……我今天，想过来提亲……”
阿乌的母亲吃惊地瞪大了双眼，看了看拉哈乌其，反问道：“你说啥？你提什么亲？”
拉哈乌其也被阿乌的母亲的反映感到很是意外，他抬头望着阿乌的母亲说道：“我想娶美依阿乌为妻！”
看着拉哈乌其认真又天真的样子，她哈哈地大笑起来：“阿乌阿达，拉哈乌其来提亲来啦，你快点出来看看。”
阿乌的父亲在屋里也听到了拉哈乌其和自己老婆的对话，他冲出门来，被烈酒和火塘烧红的脸上暴出条条青筋。
他走到院坝上，对着拉哈乌其上下打量一番，然后退回到石墩旁坐下。取出烟斗，装好了烟，用野棉花放在火石上取火，点燃了烟。望着门外猛咂了几口，浓浓的烟雾从他的嘴里冒出。
抽了几大口兰花烟，好像还是不能压住心中的怒气，指着拉哈乌其吼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养着的女儿，就是为了让有婚配关系的男人前来娶她。”
此时从屋里走出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头上蓄着的天菩萨挽成疙瘩，缠在头顶上。他接过阿乌父亲的话茬，说道：“是啊，俄里俄依说得好，这女到十七，就不是自家的人了嘛！”
阿乌的父亲又猛抽了几口烟，说道：“你和我们是亲戚关系，你的姑妈是我的嫂子，我美丽的女儿阿乌是你的阿惹妞，不嫁你，嫁谁呢？”
那个缠着天菩萨的男人又答话道：“阿惹不嫁给俄乃，那就是俄里俄依亏欠了自己的外侄的啦。”又转过头，望着坐在石墩上的阿乌的父亲，又是一阵咯咯的笑。
阿乌的父亲看着呆站在院子中央的拉哈乌其，冷笑了几声说：“我家美丽的阿乌嫁给你可以，不过当着这位远方的亲戚说，我不可能白给你养这么一个女子。”
阿乌的母亲也说道：“这彝人嫁女是有习俗的，我养大这么一个女儿也不容易。虽说，养女是母亲的事，嫁女是父亲的事，但聘礼可不能少！”
那位缠着天菩萨的男人向阿乌的父亲使了个眼色，说道：“那你就说过价吧，人家小伙子可等不及了。”
阿乌的父亲望了望傻傻地站在一旁的拉哈乌其，说：“看在我们亲戚的份上，你只要拿得出十条金子，一百块银子，我就把美依阿乌嫁给你。”
阿本本纪又说：“要娶美依阿乌，还得我的同意，要给我五十只绵羊，一百只山羊，我的美依阿乌才嫁给你。”
说着他们三个人相对望着，哈哈大笑，进屋去了。
进门后，阿乌的父亲还回过头来对拉哈乌其说：“你回去好好给你母亲商量商量，我等候着你的回音。”
拉哈乌其傻傻地站在院坝中央，半天挪不动自己的脚步，那支拴在核桃树下的“底本呼延”，又一次“汪汪汪……”地蹦着跳着，狂吠起来。
走出美依阿乌的家，拉哈乌其的心里一阵一阵的淌着鲜血。他不敢回家，不敢面对母亲那双充满期盼的眼光，他不想把这些伤害感情的话，告诉为自己辛苦了半辈子的母亲。
他独自一个人走出村外，他想能找到片刻的安静，让自己那颗受伤的心缓解一丝丝的疼痛。
他呆呆地站在村口，望着自己和美依阿乌一起走过的山路，玩过的山坡，他的心里涌起阵阵的酸楚。
俄里俄叶很离奇
银子要用斗来量
金子要用碗来量
牛羊要用千来计
骏马要的是神马
只要丹仑阿宗马
母鸡要的是神鸡
只要阿子日觉鸡
一天要下七个蛋
母猪要的是神猪
只要莫色丹叶猪
阿惹我俩怎么办
燕麦炒面逗人爱
麦芒扎人最难受
蜂蜜味甜逗人爱
蜂蜇戳人最难受
鱼汤新鲜逗人爱
鱼刺卡喉最难受
阿惹美丽逗人爱
俄里阿本最可恶
太阳快要落山，天也渐渐的黑下来，拉哈乌其的母亲在院子里望着夕阳余辉里的小路，心里正焦急地念叨着：“天都快黑了，这拉哈乌其怎么还不回来呢？”
十二
一个伟人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幸福，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离开了孤独的邦的阿妈，沿着一条蜿蜒盘曲的山路，我走进了又一个彝家村落。
这是一块宽阔的大坝子，一条宽阔的小路穿过田地，伸向远处茂密的山林。在山林和村庄之间是一片浅绿色的草地，草地上牛羊正悠然地啃着青青的嫩叶。一条清澈明丽的河水，从山林间缓缓流向大坝，穿过村庄，流向远方。
在坝子靠近山林的地方，是一排排红砖青瓦的民居，还有一排排用树木和竹枝架设的高脚架的玉米晾晒架。房屋的四周是一行行青青的绿树，在房屋和绿树的之间玉米正舒展着青青的绿叶，茁壮地成长。在坝子周边的山坡上苦荞和洋芋正开着各色各样的花。走在进村的小路，你能时不时闻到洋芋花和苦荞花散发出来的清新的芳香，听到树丛中小鸟啾啾的鸣叫声。仿佛走进音乐的殿堂，走进如画的美景。
穿过枝叶茂盛的行道树，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小百货店铺。店铺的外边竹栏杆围着一个小院坝，小院坝里摆几张条形的石凳和石桌。村子中闲散的人们就围坐在这里，喝着烧酒，说笑聊天，享受着天伦般的快乐。
闲散的人们见我背着行李走进院坝，都瞪着大眼睛望着我，满脸都充满了好奇。我笑了笑，靠在一个清瘦的老人身边坐下。
一位正在喝着酒的中年男人，把手中的酒杯向我递了过来，笑容可掬地说：“远方来的小伙子，快来与我们一起喝酒吧！”
我接过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又把酒杯递给了这位中年男子。
彝族人崇尚酒，过年、祭祖、待客、说事、聊天都离不开酒。 彝族的酒文化非常的深厚，有客人来了不给客人敬酒，就是对客人的不尊重。有人给你敬酒，你不接不喝，这是对敬酒者的不礼貌。彝族还有一句“龙呗”说：只有冤家仇人不喝酒。喝酒促进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陌生人在一起，只要打点酒来，边喝边聊，一会儿功夫，大家自然也能成为好朋友了。
喝了一会儿酒，闲聊了一会儿，大家都成了我的族人或亲友。紧挨着我坐着的这位清瘦的老人成了我族人中的长辈，那位给我递过酒来的中年人成了我的亲戚……其实这可能就是彝族人与其它民族不相同的重要区分吧。
彝族人总以自己的父系联名的家族谱系繁衍着后代，维持着自身的血缘亲情。在婚姻上只许族外通婚，不准家族之间内婚。这使得家族的血缘得以维持数千年。家族血缘亲情构成了庞大的家族谱系，维系着自身纯洁的血统。你只要是正统的彝人血统，只要你还能记得住自己的家谱，你走遍大小凉山，你都能认亲访友，维持你自己的生活。这也使得彝族在漫长的奴隶社会时期，也没有一个乞丐产生的基础。
听说我是从城里来寻觅“阿惹妞”的爱好者，大家都显得异常的激动。他们说，每个人都有心中的“阿惹妞”，每个人都有美好的爱情向往，然而世间总有许许多多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遭遇。爱情可能会变成悲伤，“阿惹妞”可能只化成了一种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梦想。
那位清瘦的长辈说，他要带我到一个地方去看看，他说走到那里或许我会有更多的感悟和领会。
我跟着长辈绕过了村庄，走过了一条窄窄的小路，我们来到了一个长着茂盛竹林的地方。
在竹林旁边的一个绿草地上，坐着一群人，他们在草地上架着一口大锅，锅上放了一个彝族盛装粮食用的大木圆桶，木圆桶的顶上盖着彝族用来捏苦荞粑的大簸箕，簸箕顶上拴着一只黄色的母鸡。火塘里烧着熊熊的大火，锅上木圆桶的四周冒着热气。
在离灶火不远的地方，有个毕摩左手持着发黄的经书，右手摇着铜铃，口里琅琅地念诵经文。毕摩口齿清晰，神情专注，表情严肃。
清瘦的长辈告诉我说，这是毕摩在为一个酒精中毒的人驱除病
毒，防治酒瘾。
小时候我在舅舅家，也看见过不少毕摩在主持各式各样的毕摩文化活动，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毕摩还能治疗酒精中毒的病人。
我惊奇地问长辈：“怎么没看见哪个酒精中毒的人呢？”
彝族人爱喝酒，由于空腹喝酒，或长期饮酒过量，导致酒精中毒。这样的人身体虚弱，四肢无力，脸色像猪肝一样的蜡黄。有时没饮酒，手脚就会痉挛、抽搐，样子十分的可怜。然而只要给他一点酒喝，他就会精神百倍。彝族人爱酒没有办法，酒精中毒的人也不少。
长辈指着那个木圆桶告诉我，那个中毒的人就装在木桶里蒸烤着呢！
听长辈这么一说，我惊出了一身冷汗。“那怎么是除毒，这样蒸烤不怕把人给蒸死吗？”
长辈笑着对我说：“人是蒸不死的。”
他说：“不信你就看那只母鸡，只要母鸡在圆木桶做的甑子上是安全的，那个人就是安全的。”
我还是不相信，长辈又告诉我，那口锅里还采来许多的草药放在里边，这样蒸四到五次，他身上的酒精就会被蒸发掉，他的身体就能恢复健康。
听到这些话，我心中有些半信半疑。酒精能通过药蒸，把它挥发掉，这应该有一定的科学性。但把人装在籈子中蒸，这是不是有科学性呢？我不敢断言，只好静静地坐在旁边观看。
我焦急地等待着，想看看其中的结果是不是像我的长辈说的那么简单。
一会儿功夫过去了，毕摩念诵经文也告一段落。毕摩叫站在周围的人去打开甑盖，看一下被蒸着的那位酒精中毒者的状况。
二三个男子走过去，打开甑盖，一股蒸汽从木圆桶里冒了出来。从蒸汽缠绕的圆木桶中，站着一个光着臂膀的男人。瘦弱的身体看上去十分的虚弱，脸上和臂膀上全部是蒸汽和汗水。头上长长的天菩萨拧乱不堪，结成一条长长的发结，搭拉在前额，垂到了胸前。
小伙子们把他扶出了木圆桶，让他坐在一块用披毡铺好的草地上，给他抹掉了汗水，穿上裤子和上衣。
那位中毒者从披毡旁边的羊皮烟袋里摸出兰花烟，放在自己的手里揉了一阵，又从皮烟袋里拿出银质的烟斗，悠然地吸着烟，看状态那个人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
周围帮忙的人们，从一口锅里舀出一木盆汤，取出一些食物，让他吃点东西，补充一点体能。
我和长辈坐在毕摩的旁边，给毕摩聊了起来。
毕摩姓曲比，毕摩文化在他家传了二十一代，他是世袭的毕摩后代。他少是聪明好学，不但跟着自己的父亲学习毕摩，还跟着其它有名望的毕摩学习毕摩文化，现在他是本村最出色的毕摩文化的传承者。
说起为酒精中毒者排毒的事，他给我们讲述起了这个中毒者的故事。
中毒者名叫阿喀拉拉，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他没有儿女，孤身一人，过着孤苦的生活。他的母亲叫阿喀，八岁就被抱到一家白彝家，做童养媳。
当童养媳的日子真是难熬，别人家有香肉吃，她只有啃剩骨头；别人家有山珍吃，她只有喝潲水； 别人家有白米饭吃，她只有跟着牛羊吃草根；别人家晚上睡在热炕上，她只有睡在锅庄边。后来她得了一场大病，那家人没有让她吃药。由于身体本来就虚弱，最后已是气息奄奄。
那主人家说，她得的是一种难已治愈的传染性疾病，不如把她早点抱出去掩埋了。于是他们把阿喀装进一块圆木桶，抛进一个山洞里。
气息奄奄的阿喀就这样被丢在了山洞中，等待着死去。
没想到阿喀被抛在山洞里的第三天夜里，一群撵山归来的猎人，由于没有办法回家，晚上带着他们可爱的猎狗，住进了山洞。
在洞中他们发现了这个木桶，猎人们准备把它打烂，烧火烤东西过夜，没想到他们从桶中发现了还没有断气的阿喀。惊诧之余，他们给阿喀喂水、喂食，阿喀渐渐地苏醒过来。第二天，猎人把阿喀带回了家，当成自己的女儿把她养育了起来。
阿喀长大了，不但聪明，而且贤慧。许多媒人都跑来想给她牵线搭桥，让她嫁个好人家过日子。但不管养父母如何劝说，阿喀没有嫁人，她想用一生的生命来报得她的救命恩人，好好地抚养她的养父养母。
养父养母死时，阿喀已经五十多岁了，她仍然过着单身的生活。拉拉的童年也是十分的辛酸，拉拉小时候也是一个可怜的孤儿，他的父母生病死了，跟着他的叔叔生活，但婶娘特别的恶，拉拉只好又跟着他的姨妈过日子。但姨父对拉拉十分不好。拉拉成了一个流浪的孩子，今天跑到这家亲戚过上几天，明天又逃到那家亲戚过上几天。后来，拉拉碰到了阿喀，阿喀收养这个可怜的拉拉，她像他的亲身母亲一样把他养育成人。
后来阿喀死了，拉拉心中失去了阿喀母亲般的温暖。
拉拉有苦无处诉，有泪无处淌。他只好借酒浇愁，经常不吃东西，由于长期酒精浸泡，便酒精中毒了。
毕摩和邻居们看到拉拉这副样子，特别的心疼。于是大家筹钱的筹钱，出力的出力，准备用这种蒸的办法，帮助拉拉解除痛苦，还拉拉新的生命，给拉拉新的生活。他们把拉拉放进籈子里蒸了几次，拉拉的身体有了明好的改善，现在他们继续在用蒸烤的方式，为拉拉消除酒精，让他健康地生活下去。
听到这里，我的内心非常的感动，毕竟人间自有真情在。
未完待续...................
| 
乌蒙村秀：千年彝裳绣出彝族文化指尖记忆13 人气#行摄彝乡
恳合呗：延续千年历史的非物质文化遗产64 人气#历史文化
学彝文：每日一句谚语굈갱광꽄굈눔109 人气# 语言文字
녪뉄彝文：当今世界唯一“活着”的六大古文78 人气# 语言文字
/1 
提升卡
置顶卡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
显身卡
